話說完後鞠了一躬:“希望老師工作順利。”
男孩子說實在長得很好看,言談舉止很有禮貌,笑起來上唇略短,是一份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可聶遠征就是感覺陰森森的,仿佛某種色澤豔麗的毒花,泛著糖霜的鳩酒。
沉思間汽車已經駛到了霞飛路上的舞場。安易文道:“這裏雖熱鬧,但整個說來也已算不得是高調,來的多不過是些租界裏的西洋人和本地士紳,日本人常去的是再往南些的百樂門,倒是和他們犯不著。今天就先不過去了,以後有機會自然要帶你熟悉熟悉。舞廳這樣的地方,什麼消息都傳得最方便迅速不過。”
聶遠征便點了點頭,下車跟在安易文身後進了舞廳。裏麵倒也不覺得吵,充耳的是富有洋派味道的風塵小調,偏暗的燈光中地方不大,再往裏一側是吧台,靠牆有隔間,西裝男緊擁著旗袍女慢慢搖來晃去,倒也是典型的上海式味道。
安易文剛進場就被幾個認識的上海士紳拉過去寒暄,在指著聶遠征介紹了“這是我的一個遠房侄子”後,就交待了一句“年輕人要好好玩兒”,幾個中年人一人摟了一個年輕舞女去了舞池。
聶遠征其實在外國時並不常涉足這類的娛樂場所,所以在盡量裝得老練的同時難免還是很有些好奇。他先是踱到吧台邊要了杯馬丁尼,又若無其事地四下打量,時不時無謂地感歎上一句;“果然男人同樣的舉止,年輕的時候是風流,上了年紀就是猥瑣。”
然後聶遠征便看到了個認識的人,雖然隻見過一麵,甚至沒有看到全貌,但是因為獨特的氣質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單憑感覺就已篤信自己不會有錯。
是那個沈老板——那個與聶遠征短暫邂逅過的、在同一方屋簷下躲過雨的沈老板。
見了一次就可以一眼認出,聽了一遍就可以記住名字。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冥冥中似乎真的有什麼在操控。
其時沈青明正與一個穿了絳紫旗袍的舞女側身站在舞池對麵,似乎在低聲談著什麼,二人時不時相視一笑,顯是十分愉快的樣子。他穿了件黑色的襯衫,沒戴帽子,眸光飽含著琉璃般的華彩,纖長的腰身挺得筆直,彰顯著某種性格與堅持。
聶遠征再次有失禮貌地直看著他微偏了頭,從兜裏掏出包煙來,緩緩點上後緩緩吐出一口,一副享受至極的樣子,第一次覺得一個男人也可以讓人如此的賞心悅目。
那個男人似乎感覺到了聶遠征專注的目光,抬起頭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似乎也認出了他來,彎起嘴角露出淡淡淺笑。
後來,聶遠征學到一個中國成語時就不禁想起這個場景。
那個詞叫目成心許。
可惜當時,一個人還全然不知,一個人是尚且懵懂。
這邊杜蘭兮見了,自然便問道:“那是哪一位?好像以前從沒見過。”
“我也隻是昨天見了一麵。”沈青明同樣笑答。
杜蘭兮斜斜瞟了一眼,眉梢堆起了嫵媚的神色。“長得實在不錯,是我最喜歡的類型……讓給我如何?”
“所有七歲到七十歲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沒有啤酒肚的男性不都是你喜歡的類型麼?”
杜蘭兮又嬌又俏得瞪了沈青明一眼,粉拳捶上他的胸膛:“討厭,怎能這麼說奴家!”
周圍人看到平日冷傲的霞飛玫瑰在撒嬌,都對沈青明又羨又妒。隻有沈青明知道,這姐姐自不單純是個風塵女子,當年在學校裏打遍群雄無敵手,幾拳打得自己近乎吐血。
沈青明知道再惹這朵暴力玫瑰自己絕沒有好果子吃,忍下疼痛,低頭抽煙。
誰知杜蘭兮典型的得理不饒人:“你說你現在還真是沒出息,抽個煙就跟做賊似的。你就那麼怕吳老頭?”
沈青明苦笑:“你要是讓他訓上整整三個小時就知道了。那個肺活量,每次教訓完我,耳朵裏都得嗡嗡響上一天。再說老人家發了最後通牒,再逮到我抽煙就算傷了母親的麵子也要把我趕出戲班。”
“所以從到我這兒就煙不離手?你現在啊,怕吳老板就跟怕你爹似的。”
“我爹還真沒有這麼管過我。他也是為我好,唱戲嗓子太重要。”
“該,誰讓當時你非得進戲班。”
“因為有趣。”
“我就知道。”
忽然杜蘭兮湊近沈青明耳邊:“沈湛要來上海的事你們那邊有人知道麼”
沈青明亦與她咬耳朵:“暫時沒有,不過他們似乎很關注。”
“上麵說可以透露給他們一點兒。畢竟現在國共合作,我們也需要試試他們的態度。”
“那沈湛會不會有危險?”
“這是上麵的決定,就應該做好了周全的布置。”
“好,”沈青明將杜蘭兮推開,“離我遠點兒,你的崇拜者快要忍不住衝過來了。”
杜蘭兮得意地眯著眼瞥向周圍:“剛才那小帥哥也在往這邊看呢。嘖嘖,長得還真是好看,眼神也好有氣勢,真不愧是我相中的……就是表情有點兒凶。”
“估計是你花癡的太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