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3)

哭是哭了,眼淚也流了不少,然而趙佑安心裏還是反應不過——怎麼忽然就隻剩自己一個人了?房子還在,擺設也沒變過,可是怎麼就不再是溫暖的家呢?以後自己該怎麼辦啊?有時候會覺得爹娘並沒有離開,還在坐在屋裏對著自己笑,可是一轉眼什麼便消失不見。

這種空茫的感覺太可怕了,即使是至親之人,也會有永遠離開再也回不來的一天。

他在鄉親的幫助下辦完喪事,麻木機械地處理著各種事情,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一般。李甲特別擔心,在旁邊又是勸慰又是打岔,似乎沒有明顯作用。他把心一橫,決定下一劑猛藥。

過了頭七,李甲拿著兩壇酒來找趙佑安。趙佑安平時不怎麼飲酒,如今是心情不好抱著酒壇喝個沒完,結果喝得爛醉。

朦朧中,一陣冷風撲進屋,燭火在風中猛烈地搖晃起來。他趴在桌上,似乎進來一個人正在和李甲說話。他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也看不見來人的模樣,隻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心中煩惡,轉身嘔吐起來。他這幾天沒吃多少東西,如今隻吐得出酒水和著苦膽水。

忽然,一隻手掌溫柔地拍撫著他的背。等他吐完,一杯清水遞到唇邊。他張嘴一飲而盡,身體一歪,倒進一個人懷裏。溫暖的體溫,鬆木的清香,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禁不住流出眼淚。

微涼的手指輕柔地摩挲著他的眼角,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虎子哥……別怕……我在這裏……”

他迷糊的意識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刺穿了一直裹在心房外的那層空泛的膜。他的心下起一場大雨。有如突破某種關口,傾斜下洶湧的悲痛,雖然痛,卻是暢快。

他緊緊抱著身邊的人,使勁往對方懷裏拱,一邊哭一邊喃著囈語。也不知哭了多久,他哭累了,昏昏地睡過去。

抱著他的是一位極俊秀的青年。見他睡著了,小心翼翼地把趙佑安抱上床,擦幹淨臉上的眼淚鼻涕,又替換好幹淨衣服,蓋上棉被,才戀戀不舍地起身。玄黑的大氅兜頭罩下,擋住了他的臉孔。

他緩緩走到廳房,給死者上了香,靜默地哀悼了一會兒,輕聲道:“對不起,趙爹、趙娘,我來晚了。”聲音如冰雪破堤般清亮,又如弦歌微噎般醇厚,在靜寂中蜿蜒。

李甲在旁邊勸道:“兩位身體都不好,若不是主人用那些好藥吊著,早些時候就去了。主人不必過於自責。”

青年一邊拂拭去牌位上的香塵,一邊低緩但堅定地道:“您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虎子哥!”

他說完,轉過身,帶了些威嚴對李甲道:“我馬上要趕回去,晚了怕惹人懷疑。你過幾天將虎子哥帶到京城。”

李甲眉頭微蹙,遲疑地道:“主人身邊有那麼多探子,他到京城會不會太危險?”

“他現在孤身一人,一定又悲傷又寂寞,我實在不放心……可是我又不能時時來看他……京城再危險也是飄渺樓的地盤,我總有辦法護他周全。”他的聲音淡得如宣紙上的淺墨丹青,一點點失去痕跡,可是李甲還是從中聽到了無限寵溺和關愛。

“屬下遵命。”

“我把最重要的人交給你,你要替我好好照看。”

“屬下定不負主人所托!”

青年往內室方向注視良久,黑袍下麵目模糊,隻能看見黑眸悵然幽深,仿佛沉浸在往事中。良久,他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身形一動,飄飄然出到屋外。萬籟俱靜中,隻見他翩然身影,清緲悠遠,在月華下,宛如一道濃黑的剪影,融入這暗夜之中。

趙佑安在床上翻一個身,喃喃喚道:“小雲……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