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回答。他自問自答:“那個模特?!因為他長得帥?!”他鬆了手,冷笑著把我推開。我隻想洗澡,接著往洗手間走。他突然轉身,把我抓回來,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一瞬之間的事,我來不及憤怒,甚至來不及吃驚。這一切在我的心底好像早有準備。李東明的儒雅和紳士壓在他對自己外貌極不自信的陰影裏,他知道自己的優勢,更知道自己的劣勢。一個不自信的人,往往更愛控製別人。他對我的滿意僅限於我從不曾和學校裏任何男性來往。雖然他並不知道因為金子奇和苗凱,我對一般的“帥”已然免疫。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苗凱,但他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和苗凱親密接觸。在他看來,我和苗凱僅僅見過一兩次麵,還是陌生人。以他的麵孔、他的猜忌心和控製欲,他又怎麼能理解“一見鍾情”這種事情?
我的潛意識是了解他的。我一直在企圖逃離。可是,理智上,卻被更複雜的家庭和現實掛礙挾裹,一步步走進這個深淵。我們總是相信理智,這是多麼愚蠢的事情。現在,看著他赤身裸體的現場演出,真的十足可笑。他看著我的冷漠表情更加發了狂,猙獰地踢打過來,我連躲的地方和時機都沒有。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有多痛,不記得有多絕望,不記得有多害怕,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喊,不記得這場戲怎麼結束。據說後來是服務員把我送進了醫院。
我醒來的時候,嘈雜的病房裏,其他病床都有家人在看護,我隻有一個人。全身都痛,我連看看自己的力氣都沒有。很渴,沒有水。我就像條快死的魚,隨著呼吸,看著命運像幹癟的魚鰓徒勞地一開一合。很久以後,查房的醫生來了,他戴著口罩,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他說:“你的寶寶已經保不住了”。我的寶寶,我的寶寶,我的寶寶……我在心裏反複默念著。苗凱的寶寶。
寶寶,對不起,媽媽第一次知道你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
我沒有哭,偷偷收拾了東西就離開了醫院。沒有人養我了,我沒有工作,我怕自己付不起醫藥費。身體到處都是傷,下麵還在不斷地流血,我硬扛著回了宿舍拿了一些必需品,搬去了一個便宜陰暗的筒子樓。真正地變成了一個見不得光的鬼魂。錯過了最佳的招聘時段,我隻能重回碼字賺錢的日子。因為沒有坐好小月子,又常年不見陽光,冬天暖氣不足,寒氣太重,我全身痛到無法入睡。這都沒有什麼,這樣的地獄,我一待就是兩年。苗凱紅了起來,到處都是他的報道。他有了一個模特女朋友,長得很漂亮。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人生的時候,你在網上看到了我全部的小說,找到了我。”我告訴坐在對麵的徐瑤。徐瑤的眼淚掉進了果盤裏。我抽了一張紙巾給她。她接過紙巾,哭出聲:“大綱上都是真的……你怎麼從來都不說啊!”我說:“我忘了。改變不了的事,還是忘記比較好。”徐瑤:“後來呢?!那個渣男去哪裏了?!媽的!弄死他!”我:“後來我在網上看到他父親被牽扯進一個案件。不知道他怎麼樣了。無常吧。”徐瑤:“你爸媽和你哥呢?看你們現在相處得還過得去啊,當時呢?!”我:“我出名以後他們來找我。他們說,出事以後一直在找我,一直沒有找到。直到我出名,才找到我。大概是這樣吧。”徐瑤大罵:“騙鬼啊!我都能找到你,他們怎麼會找不到!這都是什麼親人!你還不如跟他們斷了算了!”我笑笑:“按佛法的說法,這世的親人,如果不是來討債就是來報恩。大概上輩子我欠他們太多了,就當還債吧。”
徐瑤鎖著眉頭想了很久,回了回神,問:“那你知道苗凱後來在十年的采訪裏都提到過你嗎?”我搖頭。我拒絕看到苗凱的一切信息,即使是頭版頭條躲不開,也絕不會看裏麵的內容。當我是一個鬼魂,他的幸福對我於事無補。當我開始了新的人生,又何必在意他的幸福。“你怎麼打算的?”徐瑤接著問,“他這次顯然是衝著你來的。你也知道,我們如果拿不下他,公司上市就要擱淺……”我都知道,也早就想好了。我安慰徐瑤:“沒事的。有呂穎在。苗凱隻是不甘心。這麼多年沒見,哪裏還會有什麼真愛?愛是朝朝暮暮的陪伴而不是日日夜夜的思念。”徐瑤反駁:“李東明倒是朝朝暮暮陪著你,可你又不愛他,隻日日夜夜思念苗凱。”我想了想:“大概,我隻愛我自己吧。這麼多年,最苦最難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走過來的,所以我隻能單身。非要再加一個人,隻能是你了。”她顯然並不吃我這一套,隨口說:“滾……呂穎那邊真的很難搞。我擔心她不同意。這樣就算苗凱同意,我們也沒法合作。”我笑了笑:“如果苗凱還是以前的苗凱,那我反而要恭喜你了。”徐瑤不明就裏,望著窗外漸漸落下的香港的燦爛夕陽拚湊著種種可能性下的各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