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樣的眼,筋絡糾結的手,長著兩排鋸齒的腳。說它是“妖物”,一點不冤枉。他這才知道他師叔祖為何要把飛僵畫成那樣一副獰厲的形狀。
“明白了吧。妖物就是妖物。”
第51章
明白?明白什麼?妖物就不該活命了?它一沒謀財二沒害命,值得你們這樣興師動眾趕盡殺絕?還這麼多人滅它一個,哼!
趙孟田說話是要打草稿的。肚子裏打第一遍,腦子裏過一遍,舌邊篩一遍,嘴巴說出來破綻就少了。他一張嘴對付這幾十張嘴,不小心可不行。
可惜,他白打了,都沒來得及一試身手舌戰群雄,它就發了狂性,緊緊夾著他,往縛妖網中一撞。一幹人都沒料到它有這份膽色,一時怔住。它撞的是東南角,那邊立著的幾個人沒見過世麵,看它鬼頭鬼臉,猙獰可怖,手腳先打抖了,加上它魚死網破的橫勁,沒等它到跟前就四散而逃。惜命的對上不要命的,你說誰怕誰呢?
“啐!貪生怕死的東西!拿弓來!”短毛小怪孫二勝往地上啐了一口,奪過一把弓,拉滿弦,對準那飛僵射出去,想來個一箭穿心。
“且慢!莫傷無辜!”岑青蕪長袖一拂,箭矢失了準頭,斜釘入左邊一棵大樹樹身。
“斬草除根須趁早!這種機會千載難逢,若是讓它逃進山裏,將來怎麼收拾!再說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它背上那個,自認倒黴罷了!”孫二勝是個不大知趣的,全沒注意岑青蕪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還要張弓再射。
“你敢?!”金蓮繞鳳樓的人見岑青蕪臉色變了,不用他動手,不動聲色地把孫大勝利孫二勝的人裹住,不讓他們動彈。
“列位前輩請在此稍候,晚輩去去就來。”沒人敢問他去哪兒,做什麼,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躍上風箏,再眼睜睜地看著那風箏漸漸飛沒了。
那兩個逃命的此時逃到一處山洞。它把他卸下來,推進去,搬塊石頭堵在洞口,然後靠著洞口死守。它明白,那個死追他們的人要來了。
“滾開!”岑青蕪對非我族類果然是一點不客氣的。
它默不作聲,隻乍開羽毛,亮出爪牙,霸住洞口,寸土不讓。
“敢搶我的東西,膽子不小嘛。”岑青蕪冷笑一聲,把手上的“滾地金球”甩出去。轟隆隆幾聲巨響過後再看,它狼狽不少——三四處大傷,七八處小傷。
趙孟田透過石頭縫,清清楚楚看見它吃虧、受傷,看的是焦頭爛額、少皮沒毛,想喊:“你個臭烏龜敢傷它性命老子跟你沒完!”。後來想想,若真這麼喊出來,隻怕適得其反。還是裝死好了,於是“哎喲喂呀”地滿嘴跑胡話,一會兒肚子疼,一會兒屁股疼,一會兒全身上下都疼。他也夠“人來瘋”的,“死”裝的好像,沒有五六成也有七八成。裝出成效來了,棺材板也不知使的什麼手段,一塊上千斤重的巨石飛出幾尺遠。趙孟田急急奔出,想著不拘用什麼法子,反正得把它一條命保下。他出來的真不是時候,正趕上岑青蕪砍下它一隻手,血飆出好遠,噴他一臉,紅的,溫熱的……
第52章
後來的事趙孟田不大記得了。既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哭過叫過,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兩眼一黑昏過去的。很多事,斷就斷了,不用追前塵,也不要問後世。不然活著就太痛了。
他隻知道自己醒來已是一天以後。他沒打沒鬧沒絕粒,靜靜喝完一海碗燕窩粥,然後對駱牙說:“我要辭工。”駱牙一早就領了他們少東家的話了——不論他要去哪,做什麼,隨他。那他要辭工,自然也隨他。
就這樣,趙孟田砸了金蓮繞鳳樓的金飯碗,回“小地方”混去了。他在那兒有間茅屋,回去一看,果然不濟,才一年半載沒“人氣”,就塌棚卸頂了。到家頭一件事,割茅草補屋頂。幾日過後,稍稍安定便要東奔西走覓營生嘍。
窮日子過了小半個月,駱牙找上門來了。不是空手來的,而是大包小卷地裹來的。吃的喝的用的,小小一間屋,一下填滿一半。
“來看看你。”他卸東西卸得滿頭大汗,一邊擦汗一邊說話,一邊還要察言觀色。
“看我就看,東西拿回去。我這裏不缺吃也不少穿,多謝你費心。”趙某人一臉的安貧樂道。
駱牙不吭聲。這半個月,他也煎熬哇!少東家成天陰陽怪氣,挑三揀四,打人罵狗的。下頭人日子難過著呢!不用說,症結就在這兒!
“金蓮繞鳳樓新聘了一位坐館醫師,每月包銀四十兩。”意思是比你那時還多一倍,看你眼熱不眼熱。
“哦。”趙孟田淡淡的。
“……”駱牙垂著眉眼想法子。無論如何,得把這家夥弄回去!
“我和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少東家是我說的啊……那飛僵……少東家其實沒取它性命,你那天看到的……是在做戲。少東家也難,那麼多雙眼盯著,不做做戲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