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這才是她的真正來意:"要是放到從前,嬤嬤也不是這麼不通情理,你才剛遭了難就來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風嬤嬤要是不仗義,這京城裏就找不出第二個仗義的了。可我也沒法子呀,托了你崔公子的福,我這兒才剛收拾過。哎喲,這錢花得......跟流水似的。我這樓上樓下少說也有百來號人,都張著嘴光等我一個,我能有什麼法子?你是讀書人,最是明理,也是聰明人,你看......"
袖子裏還有上回寧懷璟留下的錢袋,沉甸甸地拉著他整個人都往前傾。滿眼都是紅,鮮紅得仿佛滴血的鬢花,鮮紅的、不斷開闔的嘴,鮮紅的、刺得眼睛都睜不開的紗裙。雙腳站不住了,要倒進這片紅裏。雪白的信紙從指間飄落,他大哥,他那個才學絕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幾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敗塗地。
她還在說,不停地說,唾沫星子四濺,混合著算珠被撥動的聲響。耳邊還回蕩著玉飄飄的歌聲"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寧懷璟說"以防萬一",他大哥粗著脖子大吼"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孫!",他是怎麼答的?想想,再想想,亂糟糟的心裏蹦出個落地有聲的聲音:
"不做就不做,你當我稀罕!"
那時候,這袖子可甩得真豪氣,真利落啊。
他睜大雙眼,愣愣地看著精巧的算盤被肥碩的手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夜光杯中他還未入口的酒:"公子,結帳。"
春風得意樓裏春風得意的春風嬤嬤穿得好似一顆大櫻桃,初夏時節,滾到門檻邊上,被他大侄子一腳踩爛的那顆。
崔銘旭站在春風得意樓前,思緒太茫然,居然跳出這麼個想法。想笑,想從這場荒誕的夢裏笑醒。彼時,華燈初上,歌舞方起,離天明還有很久很久。
7
來來往往的人潮把自己團團裹住,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表情,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向和目標,隻有他漫無目的四處遊走。有精神抖擻的小販湊上來叫賣:"肉包,皮薄餡大的肉包,公子您來一個?"
有錦衣的公子和同伴大笑著同他擦肩而過,前呼後擁,還未跨進酒樓就把錢袋子搖得"叮當"直響:"有什麼好酒好菜還不快端上來!"
還有一個算命的瞎子,執著"鐵口直斷"的幌子,喋喋不休地跟了他幾條街:"公子你印堂發黑,近日恐有大災啊......"
崔銘旭緊抿著嘴一言不發,他卻不依不饒,伸直手摸摸索索地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勸說:"算一卦吧,老朽替您消災解難。"
腳步加快,在人群裏左躲右閃想要擺脫他的糾纏。算什麼卦,消什麼災!他是賭氣出走,身上能有多少錢兩?春風得意樓裏那隻爛櫻桃的五根手指在算盤"劈劈啪啪"一陣飛舞,寧懷璟送他的那袋銀子險些就要不夠,她還能笑得一臉慈光普照:"咱是熟人,嬤嬤拿你當自己人......"
好似害得他差點連身上這身衣裳都要脫下抵債,還是他崔銘旭占了她便宜似的。
他從前在春風得意樓裏見過那些因為沒錢付花銀而被趕出門的人,打扮得好似妖婆一般的老鴇揮著美人扇在門前罵的三條街外也能聽得清楚,那時,他就在樓上,與寧懷璟、徐客秋一同笑得前俯後仰。都說風水輪流轉,原來是真的,現在終於輪到他也來嚐嚐這受人恥笑的滋味,狼狽好似喪家犬,走在街上都不敢看四周,生怕看到旁人的指指點點,更怕那些竊竊私語鑽進自己的耳朵裏。
步伐不由自主地邁得更大,離開這裏,遠離人群,才不要看到這些表麵同情實則居心叵測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