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京,大哥就病倒了,嘔吐發燒說胡話,連著幾天都不見好轉。上門看望的人不少,但都被我攔住了。皇上遣了禦醫過來,還賜了不少的珍貴藥材,但我沒有想到他會親自過府來探望大哥。
當時,大哥喝了藥正歇著,皇上屏退左右,進了屋子,我不放心,便隱在了窗下。
皇上走近,仔細端詳了大哥一番,隨即在床沿坐下,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伸手探了探大哥的前額,又把被子輕輕往上拉了幾許,那模樣倒與給小兒掖被角的慈父頗為相似。
緊接著,他的動作把我嚇了跳,他竟然去掀大哥的被子!我正考慮著要不要衝進去驚駕一次,卻見他隻是挪了大哥的手腕出來,搭了搭脈,隨即又塞回了被子裏。我在窗外鬆了口氣,再凝神去看,卻見皇上隻靜靜地看著大哥發呆,長久之後,大哥似乎喃喃著說了句胡話,皇上先是一驚,見大哥未醒,忙湊近了去聽,聽著聽著,眼裏滿是心疼之色。
皇上進去一個時辰多才出來,也不急著回宮,卻向我道:“你就是莫倫吧?來,領朕四處走走。”
我忙連聲應是。
皇上也不說話,隻在前麵慢慢地走,我隻好在後麵跟著。走了小半時辰,他忽然頓住,抬頭四處看了看,說:“這府裏槐樹倒是不少。”
我忙接著:“皇上看得仔細,大哥於花草中最是喜愛槐樹,原這府上就有不少,後來又陸續種了一些,才得如今規模。”
皇上卻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轉了頭盯著我:“莫倫,你好像對朕很是不滿啊?”
我忙跪了,腦子裏迅速閃過幾個念頭,終究低了頭沒有出聲。
頭上傳來皇上的輕笑聲:“看來朕沒有猜錯。怕什麼?說錯了,朕也不跟你計較,起來吧。”
我咬咬牙,磕下頭去:“皇上,草民確有話說。草民鬥膽問一句,在皇上看來,大哥為人如何?為官又如何?”
皇上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凝神想了想,道:“蘇相溫文灑脫,清傲淡泊,世所共知。為官數載,廉潔勤勉,才具巧思,冠絕一時,滿朝文武無有不服。”
“不知這是否也是皇上的看法?”
皇上不語,我接下去道:“試問皇上,世上幾人能做到無欲則剛?大哥淡泊,但並非無所求,他求父嚴母慈,不可得;求生活順遂,不可得;求常相廝守,不可得;求親情圓滿,終究也不可得。大哥他才二十二歲,卻已笑著對自己放手。不再為自己,隻求身邊的人喜樂安康,求心上的人幸福圓滿,求天下的人少經苦難。”
“皇上雄才大略,看的是江山社稷,想的是黎民蒼生,富有四海,無所不能。所以草民鬥膽請求皇上,成全大哥一次,他日論史,也能道一聲‘忠臣良相’、‘誌潔行廉’。”我再次重重地磕下頭去。
皇上長久不語,最後抬抬手,說:“起來吧。你不錯,回去好好照看著你大哥,跟他說,好好養病,朕的新政可不能少了他。”轉身走了不遠,又停下來道:“莫倫,朕看著這滿院的槐樹也甚是喜歡,改日你讓人移幾株入宮吧。”
我不知道我的話是否起到了作用。
大哥病好以後,未及月餘,皇上就正式昭告天下,開始推行新政,史稱“乾清革新”。
乾清四年三月,朝廷頒布了“考成法”,嚴格考察各級官吏貫徹朝廷詔旨情況,要求定期向六部報告地方政事,提高左右相實權,罷免因循守舊、反對變革的頑固派官吏,選用並提拔支持新政的新生力量,並且整頓了郵傳和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