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翻地覆中,有物體重重地擊向湘紅的臉部,她淒厲地尖叫著,下意識地摟緊了寶權,緊接著肩膀和胳膊一陣劇痛,她感覺自己飛了出去。
風在耳邊嘯叫,天空大地交替旋轉,在汽車的翻滾聲、砂石的滾落聲、樹枝的折斷聲中,她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湘紅漸漸恢複了知覺。
四周黑暗如鐵,臉上、胳膊上、肩上說不清是痛還是癢,總之渾身似有萬千螞蟻在齧咬。
唯一真正蘇醒的器官是耳朵。她聽見清脆的鳥鳴聲、母雞的咯咯聲、公雞的打鳴聲、狗吠聲,嘰嘰喳喳的人語聲,周圍顯得喧囂而寂靜。
這是種極端對立的感覺,如同她此刻對自己的認知——自己似乎活著,又似乎死了——還能聽見聲音、有痛感,這說明自己還活著。
可為什麼周圍黑暗一片呢?那種黑暗濃稠而漂浮,像流質又似固態,不像她記憶中有過的所有黑暗種類。
這是地獄的黑暗嗎?
這個念頭像從岩石上滲出的水,慢慢在腦子裏凝結成巨大的水珠。水珠形如圓鏡,照見了那輛鳥一般飛向懸崖的汽車;同時也讓她看見了那棵迅速撲向她的大樹。
那棵樹真大呀,從懸崖上伸出來,樹冠像把巨傘。茂密的樹椏折斷時散發出怡人的清香。
湘紅記起了那棵救了她性命的大樹,可她卻忘了自己的姓名,她也不明白那輛翻滾的汽車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更不記得蕭平和寶權。
湘紅失憶了!
這時,一個清朗的男聲開始敲擊她的耳輪:三嬸,她醒了!
啊,昏了七天,總算醒嘍!我看這是老天看你們三兄弟可憐,給你們送了個老婆來!
說話的老婆婆沒了牙齒,土話含糊不清的,湘紅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三嬸,她還在發燒呢,也不曉得能不能活下來。
清朗的男聲話語中滿是擔憂。
老三不是去縣城取藥了嗎?等他回來就有救了。
三嬸道。
“咣當”一聲門響,由遠而近傳來了粗重的腳步聲,接著是響亮的吐痰聲和沙啞的責備聲:
老二,我看你和老三腦子進水了,采藥就采藥,哪曉得你們卻從樹上救了兩個快死的人回來,真是自找麻煩!
大哥,不能說是麻煩,我倒覺著這是爺娘在保佑我們呢。
沙啞嗓子一笑:還保佑?救了兩個爺回來伺候。
清朗的男聲說:
她們的傷總要好的,好了就能幹活。
沙啞嗓子又吐了口痰:女的好了還有用,小的隻會吃,花一萬擔的心思才能長大。
三嬸又開腔了:山牛,別看你是年輕人,眼窩子比我老婆子還淺。山虎和山豹做得對,給你們三兄弟撿了個崽來,以後你們老了,也好有個人端茶倒水。
三嬸講得也有點道理。那個細鬼命大,除了屁股和肩上少了兩塊肉,其他地方沒事,胃口好得很,這兩天連著吃了兩個蛋羹。
沙啞嗓子的大哥道。
他們口中的“女的”應該是我,“小的”又是誰呢?
也許是車禍受傷的緣故,湘紅現在隻要一動腦筋,額內便劇痛,仿佛思想通過神經時要過五關斬六將,每一步都極其艱難和痛苦。
小的?細鬼?這是名字嗎?好熟悉,以前肯定聽過。但此刻,她真的不明白細鬼是個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