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段(1 / 2)

將奶茶遞到麵前的亞裔青年手中,老人背對著他,舒適地躺在陽台外的靠椅上,在陽光下眯起眼睛:

“那麼,又到了講故事的時間了。”

我的整個童年和青年時代,幾乎都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我的父親是一名傑出的英國士兵,在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協約國勝利在即的時候,永遠地留在了凡爾登的戰壕裏。因此,他沒有見過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我。

1940年,我23歲,隸屬於皇家步兵第2營第4師。當時正值德軍對英國發動大規模空襲的恐怖時期,我所在的小隊在疏散市民的途中幾乎全軍覆沒。

我們的卡車是在途徑考文垂城郊的農田附近時遭遇轟炸的,隻有我僥幸活了下來,但是腿部受了重傷。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流著淚,挪動血流不止的雙腿,爬過我的戰友和那些無辜市民們燒焦的、殘斷的屍體,重重地摔下卡車。

強烈的求生本能支撐著我拖著傷腿,穿過廣闊的農田,終於找到了一戶農家的方屋。那屋子明顯也遭到過轟炸,房頂已經沒了,隻留下一些燒得焦黑的木梁。

我想這戶人家如果幸運脫逃的話,應該早已離開了吧。天色越來越黑,空中開始飄下細雨,我決定在這個破敗的房屋裏待一夜,明天再想辦法尋求救援。

我艱難地推開屋子的木門,扶著牆走了進去。

因為沒了房頂,即使沒有燈光,木屋裏還算明亮。幾乎是在進屋的同時,我就發現了這個木屋中,除了我,還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和我一樣穿著軍裝,灰頭土麵。男人坐在房間角落的陰影中,然而,周圍的黑暗卻掩蓋不住他眼睛裏的光芒。

男人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湛藍清澈猶如陽光下的海麵。

但是我卻繃緊了身體,迅速地舉起手中的機槍,滿懷著仇恨,將槍口對準了男人。

我很慶幸自己爬出卡車逃命時,還記得帶上配槍。

34型深藍色軍裝,左胸上的勳帶,右臂的航空團袖章,以及頭頂鋼盔上的倒鷹型徽章……無一不昭示著:

——這個男人是大不列顛的敵人,德意誌的飛行員。

男人身上並沒有武器,他舉起雙手,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對我說:“請不要開槍,我沒有惡意,我投降。”

雖然我為剛剛親眼目睹的慘象恨透了德國人,但還是無法向沒有武器並且主動投降的戰俘開槍。

——也算是遵守國際戰俘公約吧。

我咬牙壓下鬱積於心口的憤怒,用屋子裏找到的草繩將他捆起來。我站在男人的身後打繩結的時候,男人偏頭看了看我的腿,說道:“您受傷了。”

他的話再次激起我的怒火,我勒緊繩子,控製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他被我一巴掌捆在地上,我的手背也火辣辣的疼。

我咬牙恨道:“閉嘴,德國雜碎!”

“維爾納……”男人蹭著牆掙紮地直起上半身,他的嘴角滿是鮮血,咧開嘴送給我一個鮮血淋淋的微笑:“我是維爾納中尉。”

我揉著手背,啐了一口在他的臉上:“我管你叫什麼,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個該死的德國雜碎!”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再也沒有說什麼。

天色越來越暗,我找到半截白蠟燭,點燃了小心地放在櫥櫃的邊緣,從屋頂漏進來的風吹動燭光,我和男人的影子在晦暗的牆壁上搖曳。

右腿側麵的傷口還在不斷向外滲著鮮血,我精疲力盡,把椅子拉到避雨的角落癱坐上去。我很累,卻不敢閉上眼睛,抱緊我的槍,冷冷地盯著地麵上被雨淋得透濕的男人。

就這樣過了很久,我的精神愈來愈不濟時,男人開口了:“您的傷很重,我是一名醫生,讓我為您止血吧。”

我強打起精神,怒視他:“胡說八道!你哪裏是醫生,你是該死的轟炸我的祖國的德軍飛行員。”

男人點頭:“沒有錯,但在戰爭沒有爆發之前,我是一名醫生,我無法做到見死不救。”他盯著我,似乎想讓我看見他眼中的真誠:“請讓我為您救治,您流血太多,這樣下去會有危險。”

我在心中嘲諷:這個德國人以為我是笨蛋嗎?這一定是個圈套。

於是,我冷笑著譏諷道:“說的真是好聽,不能見死不救?那麼,當你開著轟炸機向無辜的人們投放炸彈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是謀殺?當你的德國軍隊屠殺猶太 人,波蘭人,還有其他數萬歐洲無辜人民時,你有沒有想過那是惡魔的行徑?”我再次想到我的戰友們焦黑的屍體,頓時滔天的怒火漫上心頭,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 了,隻能用壓抑地哭腔怒吼:“我真他X的想現在就殺了你!”

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嚇人,也很狼狽。

男人垂下眼,幽暗的燭火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出了口惡氣,心裏稍微舒服了些。

屋子裏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很久以後,男人垂著頭,低聲說:“我殺過人,在戰場上,那是敵方的士兵,我的子彈射進了他的頭顱。”

失血過多的我正遊走在昏迷的邊緣,我抱著槍,用鼻子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