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安葬村長的女人,下午就又恢複了生產。周大隊長允許村長休息兩天,為了好安排一些女人的後事。

晚上,村長正摟著哭著要媽的山娃發愣,這時食堂的李大爺輕輕推門閃身走了進來,村長還沒反應過來,李大爺就從懷裏拿出了一包用紙包著的東西說:“老劉,不要太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想也於事無補,不要傷了身體。你還有山娃,山娃是個精靈的娃娃,長大後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如果你現在不頂起,那他啷個辦?我不多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不要讓任何人曉得我來過”。也不等村長講話,李大爺就已走到門口,然後轉過身來:“老劉,你是一個好人!”接著一閃身出了門去。等村長幾步來到門口時,李大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蒼茫無邊的夜色當中。

村長打開紙包:裏麵是一大坨煮熟的包穀飯,捏得緊緊地,還帶著李大爺的體溫。望著門外無盡的黑暗,村長無語,一絲溫暖從他冰涼的心底升起,心裏有些酸,雙眼又開始溼潤,嘴裏不免嘀咕:好人?好人活成這個樣子?

李大爺剛走,餘老師又閃身走了進來:老劉,看你這兩天來都成了啥子樣子了?像我們這把年紀的人了,要拿得起放得下,要經得住風吹雨打。走,到我那去一趟,我有事找你。

你有啥子事以後再說嘛,我現在心裏亂透了。村長頭也沒抬。

餘老師:唉!你站起來嘛老劉,山娃,快起身來和你爸到我那去一趟。不要吵,別讓人聽到了,我們走路輕些,不由分說,餘老師拽著村長父子就往外走,順手掩上了門。

幹啥子這樣神神秘秘的?在我那兒說不一樣嗎?扭不過老餘,一路上村長問。

噓!說話輕點,別讓人家聽到了,到時你就曉得了。

來到餘老師家裏,點上煤油燈,村長看見桌上放著的是一瓶酒,還有一盆用鍋蓋蓋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一小盆還冒著熱氣的魚湯。這魚是村南那條河裏以前常見的那種小梭子魚,不過現在是越來越少了,聞著誘人的魚香,村長愣在了那裏,望著餘老師。

“老劉,我曉得你們父子倆已經是好久沒吃過這個東西了,今天下午偷偷忙了半天,就弄到這幾條小魚,還有這瓶酒,是我幾個月前一直藏著舍不得喝的,想來你也想嚐嚐。隊裏是嚴禁家裏燒火做飯的,已經有好幾家偷著煮野菜充饑的鍋都讓大隊長給砸破了,連灶也給挖了,說是要割掉一切資本主義尾巴。今天我可算是冒了好大的危險,老劉,你是副大隊長,你千萬不要怪我。

望著老餘,村長久久說不出話來,兩顆淚珠順著他清瘦的臉夾滾落:來,老餘,管他媽的生產隊,大隊長,還有啥子躍進不躍進,這是啥世道,這樣下去,我看全村的人都要著餓死光,去球蛋,啥都不用管也不用說了,我們哥倆喝酒。

山娃是好長時間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魚喝那麼好喝的魚湯了,他的肚皮也好長時間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鼓起過了,吃喝幹淨,摸摸滾圓的肚皮,看著村長和餘老師喝酒,心裏還奇怪為啥子村長爸爸和餘老師都隻愛喝酒而不愛吃魚和喝魚湯。

酒喝完了,兩人的臉都變得緋紅。那晚村長和山娃沒有回到那個已經冷清得不像一個家的家。晚上他們三人一排躺在床上,誰都睡不著,山娃眯著眼睛想著媽媽,淚水在眼裏打著轉。村長躺在餘老師的懷裏嗚嗚地哭。餘老師一手摟著山娃一手摟著村長,一雙無神的眼睛疼心的望著窗外。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

過年了,進山燒黑棒槌的151名男人回到了家。各位看官要說了,前麵不明明講進山的是152名男人嗎?啷個就少了一個呢?這裏要解釋的是:村子裏的馬大山在進山燒木炭不久時,就在一次伐樹時被倒下的大樹給砸死了,馬大山就是村裏王秀花的男人,王秀花後來就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有的人叫她“馬寡婦”。

這些從大山裏回來的男人們,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威風。一個個瘦削的身驅加上那張張黢黑的瘦臉,配上那一顆顆還算白淨的牙齒,好像是村子裏一下多出的無數鬼魅。但這些鬼魅還是給村子裏無數的家庭帶來了無盡的歡樂。孩子們需要父親,女人們更需要男人。

更讓人高興的是:在春節三天時間裏生產大隊隊民可以在自家做飯吃,而且每戶人家可以領到半斤豬肉一斤大米和三斤包穀。

村長拿著米和肉高高興興地往家走,想著這下可以讓山娃好好吃上幾頓了,心裏樂滋滋的,嘴裏就不自覺地哼起“十八摸”(當地一種充滿男歡女愛的山歌)來。路過一片竹林時,村長聽到了似有還無的輕輕地哭泣聲。村長膽大,便尋聲找去,見到王秀花正坐在竹林中傷心地哭訴。村長猜她準又是想起了自家的男人馬大山來了,觸景生情,便又不自覺的想起自己的女人,眼睛就溼潤開來。

“唉!秀花,今天就吃團年飯了,你不回家給金鎖(王秀花的兒子)做飯,在這兒哭些啥子嘛?

抬頭見是村長,王秀花不好意思止住悲泣:是村長來了,都讓您看到了,隻是心裏有些難過,也沒得其它啥子的,您放心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來,起來,還是趕快回家去吧。娃娃還小,他一定正盼著你早點回去做飯呐。”村長扶起王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