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逶迤,轉眼便是三月,迎娶新後的時候。前一夜,皇上仍是在漣清居過的。早晨走的時候,蓮若還在睡。
到了下午,正宮那邊的喜樂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想是新人在進行皇家大婚時必要的儀式了。蓮若坐在漣清居裏聽了一會兒,起身對下人說要一個人靜一靜,把人都遣了下去,過了一會兒,連門窗也關了。
晚間新人進了洞房。皇上挑了大紅的蓋頭,擁著新皇後進了羅帳。雲深雨濃,雪白的床單上落了一點紅,皇上的心思卻不在床第之間。等平息了,心中終究還是掛念蓮若,便起了身走出門外。
門外卻立著一個宮女,看樣子立了有些時候了,表情驚慌失措的。皇上一眼認出那是漣清居的宮女,心中猛然一揪。還不等他開口,那宮女便帶著哭腔說:“皇上不好了,蓮主子他……尋了短見了!”
蓮若那天把自己在屋裏關了一個下午,到了晚間,方開了門出來。他穿了原先在山裏穿的素白衣衫,頭發沒有簪,瀑布一樣地披在身後。皇上賞賜的無數東西一樣都沒有帶,隻在雪白的頸子間,露出一段青色的絲繩,拴了那塊玉佩在胸口。在遠處候著的眾人,看見他好像謫了凡間的仙子輕盈走到那一池碧水前,然後無聲無息地便越過欄杆,沉到了水裏。
那個時辰,正是新人入洞房的吉時。
漣清居這邊亂哄哄地著人下水去救,一邊派了人去稟報皇上。皇上正在洞房中,無人敢擾。
這些,都是皇上後來才聽說的。當時那宮女話音未落,皇上已經瘋狂地往漣清居的方向衝去。夜空裏,響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蓮兒!——”
第二章(上)
蓮若自然是沒有死。他沒入水中,即刻化了原形。從那小池沿著水道出了宮,一路坎坷,回到山上。
一手攬了見他便飛撲過來的魚妖,朝滿臉擔憂的蓮妖虛弱地一笑。
“不關他的事。他待我很好,非常好。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逃開,是我自己不敢去麵對。明明那些道理心裏都清楚,可就是沒辦法去看去想那人攬了別人在懷中的情景。是我沒辦法忍受他在床上摟了別人,輕聲低語。
蓮妖看他許久,輕歎一聲道:“蓮若,若是心中煩苦,不如哭出聲來。”
蓮若茫然一笑:“是了,為何我……哭不出來?”明明是水做的妖精,為何那眼中,竟然一滴水也溢不出來?
蓮若自回來之後便一直沉在水底。從前,他還偶爾聽蓮妖講講人間逸聞;可這次回來,隻要是有可能牽扯到那個人的消息,他通通不看不聽。
這一沉也不知過了多少日月,才漸漸地緩了過來。又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有勇氣上了岸,走到當年初見的山洞。
仿佛也不過昨日,他們兩人在這裏並肩坐著,他低聲說話,他沉靜不語。
蓮若怔怔站了很久,又想那人後來必定是妃嬪滿院、兒孫滿堂了吧。他想起那人子孫繞膝的場景,忍不住淡淡一笑。待想到妃嬪滿院這一層,笑容又不知不覺地隱了去。
——幾百年的歲月,為何隻有你在的那一段回憶如此刻骨銘心?
蓮若依舊修行,不看鬥轉星移。隻是累了的時候,常一個人坐在那山洞口,靜靜發呆。頸項間一段青繩,下麵拴著龍形的玉佩,仍是貼了身帶在胸口。仿佛那人,從未離開過。
一晃,又是一百多年。
蓮若自清晨便覺心神不寧,胸口的玉佩似乎有灼人的溫度。在林中靜坐了大半天,終於沒辦法安下心來,便沿原路回到池邊。離池尚遠,就知道有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