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筆推到他麵前,“從華生醫生的部落格來看,他和歇洛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我可不希望你活不到你弟弟的婚禮的那一天,如此一來他很可能找不到伴郎。”
麥考夫遭受到的驚嚇,不下於二十幾年前當他聽見BBC廣播阿根廷軍隊已在南喬治亞島升起國旗。身為兩名福爾摩斯男孩的母親,假使瓦奧蕾特的天性裏並不存在著接納“你兒子拿同學作食用植物堿對循環係統之影響的人體實驗還拿它當期末報告交給我”或“你兒子為了追捕嫌犯在M41上引發連環車禍幸虧他現在已經被他哥哥保釋出來了”諸如此類之新聞的雅量,在三十幾年後她也總該培養出來了,但這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婚禮與伴郎?麥考夫.福爾摩斯的腦皮質不由自主地掠過一連串由三層蛋糕、白西裝、“你是否願意──”與孟德爾頌的《仲夏夜之夢》管風琴演奏組合起來的荒謬畫麵以及《太陽報》式的“這就是基情,我親愛的華生。(HOMOSEXUALITY, MY DEAR WATSON.)”新聞頭條──過於駭人且排山倒海輸進來的資訊使他的主機板刹時熱休克,於是,當他再次開口時,他發現自己的嗓音遙遠而陌生,仿佛旅行了好幾光年的時間才抵達他們的餐桌:
“最近恐怖攻擊的安全威脅已從‘危急’降至‘嚴重’,首相應該允許我請一兩天的假,假如歇洛克與約翰願意將日子訂在美國總統大選之前,我相信我可以──”然後,他看到歇洛克活像瓦奧蕾特剛拿著約翰的布朗寧L9A1抵著他眉心開了一槍的表情,赫然發現他母親原來是在很不厚道的對歇洛克先前抵死不回家的反抗施行懲罰,而他這作哥哥的在驚嚇中,非常不專業地朝寶貝老弟補了兩槍。麥考夫收斂起他的情緒,板起臉,“媽,我相信這是哈麗葉.華生等級的幽默,你實在不應該太常流連於華生醫生部落格的訪客留言──你瞧,你嚇著歇洛克了。”
歇洛克相當配合地縮起肩膀,開始用叉子奮力鼓搗盤裏的奶油馬鈴薯。麥考夫觀察到他兩隻耳朵紅得幾乎要溢出血來──房東太太是一回事,室友姊姊是一回事,餐廳老板是一回事,當然,自己的媽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在你們中間有誰不尷尬的,可以第一個拿石頭扔他。麥考夫伸手向自開飯以來還未碰過的紅酒(他向來厭惡任何具潛在性上癮危險的感官刺激物),待他回過神來,杯子已經見底了。他堅信華生醫生始終沒有將他們第一次會麵時,他充滿侵略性且不經思索的“我是否能在周末收到你們的喜帖?”當作221B室友心情交流的開胃菜,否則將歇洛克帶回家可不就隻是買通薩浮飯店與鐵路局可以解決的任務了。
“歇洛克,請轉告約翰,福爾摩斯家的耶誕餐桌永遠歡迎他。”瓦奧蕾特以煞有其事的溫柔偏頭看著她的小兒子,好像後者為他對一個良好室友關係的不恰當詮釋所付出的代價還不夠似的,“當然,如果你願意主動帶他回來,我會很高興的。”
歇洛克依然陰沈地低垂著眼睛,不願麵對母親的調侃。他已經將馬鈴薯剁成奈米等級的稀泥,瓦奧蕾特想要舀一匙燉羊肉給他,但他在湯匙能碰到盤子之前就呼地把盤子挪得老遠。你能想像我們家的耶誕晚餐是什麼個樣子。不,我不能。雖然約翰.華生這個人比麥考夫首次評估的諱莫如深得多──老天,又有誰能想像!
麥考夫在被酒精激活的敏銳感官裏感受圍繞著他的一切,帶著莫名的飄飄然──他的母親、他的兄弟、他的家、他的曆史、他的鬼魂,他們在平行的時空裏不懷好意地環伺周圍,仿佛徘徊在黑夜與饑餓裏的野獸,用他們的低嘯與跫音令他不得安息;也同時他們以無以言喻的愛意擁抱他,勸服他就此安詳睡去,不要再思索下一步棋:當DB9駛離倫敦的那一刻,他就應該將戰場關在車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