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卿玩味一笑,懶懶倚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下人七手八腳將盒子打開。
頓時,露出裏麵擺的整整齊齊一大摞嬰兒衣裳,件件精美。
正是當日六皇子府中,沈沉魚親手所做。
一見之下,她眼圈頓時發紅。
“六弟還真是有心……”蕭長淩原本想諷刺幾句,可扭頭看見沈沉魚神情,他麵容霎時一冷。
“行了,東西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話落,他將沈沉魚攬入懷中,雖無詢問,但目光裏滿含擔憂。
沈沉魚回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
蕭長卿將二人神情看在眼裏,慢慢站起了身,嘴角含笑:“四哥與四嫂如此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你羨慕是應該的。”
“但願四哥與四嫂,永遠如此這般恩愛。”
……
蕭長卿走後,沈沉魚做好了被盤問的準備。
可是,蕭長淩一句話也沒問,走到盒子前,仔細的查看那盒子裏的衣裳:“這些是……”
“妾身親手所做。”
沈沉魚咬著嘴唇,道:“在六皇子府,我整日無所事事,隻能以此來打發時光……”
蕭長淩心裏頓時湧上一股愧疚。
為他的遲鈍,愚鈍無知。
若說,如煙毒害太子之事,沈沉魚占三成責任,那麼剩下的七成,就是他的。
“沉魚,你受苦了。”蕭長淩一把將沈沉魚攬入懷中,麵露慚愧。
“王爺,那這些衣裳……”
“留著,以後給孩子穿……”蕭長淩正色道:“皆是你一針一線所做。不能浪費。”
沈沉魚有一瞬間的沉默。
“王爺,要不還是算了……”
孩子穿著那樣的衣裳,不是日日提醒蕭長淩,他從前所犯的錯誤麼?
也提醒自己,別忘記當初在六皇子府之事。
蕭長卿將這些衣裳送來,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
“好,聽你的。”
蕭長淩咧嘴一笑:“你說什麼都好。”
這人,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
沈沉魚抿唇笑著,目光落在那一箱的衣裳上,畢竟是親手一針一線所做,到底有些感情,她忍不住走過去,一件一件的翻看起來。
忽然間,她觸摸到了一件冷冰冰的東西。
沈沉魚詫異低頭。
隻見,那錦盒內,靜靜躺著一截斷指,血跡已幹,骨節上還戴著一個琥珀色的瑪瑙戒子。
蒼白的手指襯著大紅色的嬰孩衣裳,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沈沉魚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旁邊站著的紅禾更是尖叫一聲,直接嚇暈。
“怎麼了?”蕭長淩湊過來,往盒子內看了一眼,頓時勃然大怒。
“這個老六!真是不安好心!”
說著,他便轉身,叫侍衛進來,把這一盒子的東西全都扔了。
“等一下。”
沈沉魚忽然開口。
從發現這枚斷指開始,她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那上頭,神色複雜。
“沉魚,怎麼了?”蕭長淩忍不住問。
沈沉魚扭頭看了他一眼:“這枚斷指,是趙秀妍的。”
她說不清楚內心裏是什麼感覺。
那手指上的瑪瑙戒子證明了它主人的身份,過去那些青蔥歲月裏,趙秀妍一直戴著它,片刻不離身。
“原來是那個賤人,她死不足惜,你何必惋惜!”
蕭長淩眼中露出一絲厭惡。
“那日我從六皇子府逃出來,多虧了她的幫忙。”沈沉魚淡淡道:“雖然現在看來,她很可能是受了六皇子的指使,故意而為。”
蕭長淩倒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他想了想,道:“老六將這根手指送來,意欲何為?”
沈沉魚麵色沉沉,咬了咬嘴唇,道:“他是想告訴我,趙秀妍死了。”
蕭長淩眉毛頓時一挑。
……
六皇子府。
最靠南邊的偏僻地牢裏,陰暗,潮濕,令人欲嘔。
一雙白底藍緞,頂上鑲珍珠的靴子輕輕踩在地牢裏肮髒的地麵上,像是爛泥裏忽然露出了白骨,又像是生出了曼陀羅花,耀眼,而又致命。
蕭長淩緊緊抿著嘴唇,麵無表情往裏走,一旁侍衛小心翼翼的在前帶路:“王爺,得快點,趙氏已經快不行了……”
“割滿三千七百八十刀沒有?”
蕭長卿冷冷問。
“回王爺,還差上一百刀……不過,趙氏扛不住了……”侍衛低頭躬身回答。
“扛不住了?”
如玉的麵孔上浮現出一絲冷笑,蕭長卿語氣涼涼:“行刑的是誰?邢六麼?手藝退步了啊。”
“王爺說的是……”
侍衛將頭埋的很低。
說話間,地牢最裏麵到了。
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人間煉獄一般的場景,到處血跡斑斑,而靠牆的地上,則躺著一具血肉模糊,已分辨不出人形的女屍,還吊著一口氣。
蕭長卿在那女屍前三丈遠停下了腳步。
這輩子,他第一次認真打量地上的這個女人。
可惜,趙秀妍的臉全部都被淩亂的發絲遮住了。
蕭長卿目光有些陰冷。
從前,他從未將趙秀妍放在心上,隻當她是沈沉魚的小跟班,卻沒料到,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謀害了他恩師一家,害的他與最愛的女子失之交臂,無可挽回!
他怎麼會輕易放過她呢?
必定要她生不如死,他才甘心!
“潑醒了她!”
冷冰冰的聲音不含一絲溫度。
“是!王爺!”
侍衛很快端了一大盆冷水進來,數九寒天裏,就這麼嘩的潑在了那血肉模糊的女子身上。
被這冷水一激,趴著的人終於抖動了一下手指。
過了良久良久,趙秀妍才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抬起了布滿了血跡的猙獰麵孔。渾身上下,已無半塊好肉。
看到蕭長卿的那一刻,她死灰般的眸子裏霎時亮起星辰般的光芒!
“王爺……你……來了……”
蕭長卿端詳她一陣兒,勾了勾唇角:“趙秀妍,若你知道自己會是這個結局,可會後悔?”
“後悔?”
趙秀妍喃喃自語,低不可聞的吐出一句話:“自然後悔……”
為了得到麵前這個男人。她出賣朋友,出賣良心,甚至連趙家的前程也不顧!一心一意的追隨他,可到頭來,卻是蕭長卿,親自下命令,將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剮下來。
愛一個人,卻要受如此這般的折磨,若是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一定會小心翼翼的守住自己的心,不與這些朝中權貴碰麵,縱然平平淡淡的過一生,也是一種幸福。
“後悔也晚了。”
蕭長卿涼涼開口。
這地牢中的氣氛有些壓抑,那些血腥氣實在太熏,他轉了身,預備離開。
這一趟,原本就是心血來潮。
“王爺……知道你……為什麼會輸給……淩王麼……”
身後的血汙之中,一道細弱蚊呐的聲音低低響起。
蕭長卿猛的停了下來。
他緩緩回頭,目光中有著一絲探究:“本王什麼時候輸過?”
“沈沉魚……”
蕭長卿麵色一變。
趙秀妍已是強弩之末,強撐著說了好些,他卻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他不由的上前一步。
最終,他站在了滿是血汙的趙秀妍的麵前,一股子夾雜著惡臭的腥味撲鼻而來……
“快說!”
蕭長卿覺得自己要吐了。
“王爺……低下頭來……”趙秀妍喃喃自語:“你靠近點,我就告訴你……”
“本王倒是想看看,你一個將死之人,能玩什麼花樣。”
蕭長卿冷冷一笑,微微彎下他那高貴的身軀。
卻在這一瞬間,躺在地上的趙秀妍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猛的朝上一撲,帶著她那滿身的鮮血,滿身的髒汙,與惡臭,合身朝著蕭長卿撲了過去!
這一撲,幾乎是回光返照。
蕭長卿瞬間便感覺到嘴唇上貼了一個濕漉漉的東西,軟軟的,冷冰冰的……
隨即,嘴唇一痛。
等明白過來,是趙秀妍吻了他,溫潤如玉的貴公子蕭長卿,仿佛吃屎一般,目眥欲裂,用力將纏在身上的人狠狠推了出去!
趙秀妍像是一個人性骨架般在空中劃出一個直線,隨即重重摔落在地。
“竟然敢偷襲王爺!找死!”
嘩啦一聲,無數的刀槍劍刃直直的對準了趙秀妍,以防她再暴起傷人。
說實話,這一撲,所有人都嚇到了。
“終於……吻到了。”
趙秀妍努力抬起頭,衝著蕭長卿癡癡的笑,有大片的血跡順著她的嘴角流淌下來。
她就那麼直直的看著蕭長卿,然後,腦袋緩緩垂了下去,跌落在地……
“王爺,她死了!”
有侍衛上前,查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蕭長卿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嘴唇,鮮血滿滿。
似乎,還能感覺到那一股子腥臭……
他終於忍不住,猛的轉身狂嘔起來……
“王爺!水!”
“王爺!毛巾!”
“滾開!”
蕭長卿一把推開所有人,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地牢。
回到房間後,他整整洗了七遍澡。
可那種被鮮血縈繞,惡臭滿身的感覺似乎並沒遠離,蕭長卿發瘋一般的又衝進了浴室。
躺在光滑潔白的玉石池邊,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上麵,被牙齒咬破了一個口子,一接觸到熱水,便疼的厲害。
這一切,都是那爛泥一般的女人帶給他的。
蕭長卿麵上出現一絲怒氣,簡直忍不住衝出去。讓人把趙秀妍的屍首鞭撻一千下!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兩個時辰之後。
“王爺,趙氏的屍首已經丟棄在城郊亂葬崗,那邊野狗烏鴉成群,不到半日,便什麼也不會留下。”
蕭長卿站在窗子前,欣賞著庭院裏一株迎雪盛開的紅梅,那紅彤彤的顏色把周圍一切都比的黯然無光。
“很好。”
他冷冷道。
隨即,回頭:“把那棵樹砍了,從今而後,本王眼中,再也不要看見紅色。”
……
東宮。
終日彌漫著一股苦苦的yao味,與深深的絕望。
裴後每來看望一次太子,眉宇間的哀愁就更深一分,她原是個容顏秀美,不亞於年輕女子的貴婦,可是這份煎熬。短短幾天便讓她鬢邊生了華發,整個人似乎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