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細雨纏綿,雨絲打在竹簾上,順著竹骨縫流淌,在簾腳融成一股股細細長長的水道,像縮小版的河邊溪流,又像苦女的兩道眼淚。
我病了,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撲騰在熱乎乎的床榻上,雙手支著下巴對恰骨伊甕聲甕氣地說:“別蒙麵了好不好?”
恰骨伊仍然一身黑衣,乖乖地站在旁邊不吭聲,上至眉頭,下至鼻梁的黑布將他整張臉攔的隻剩下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
“我都看見了,”我壞到底,嘻嘻笑:“長得這麼好看卻成天蒙著麵,太可惜了吧。”
他的目光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了下去,悶聲道:“鷹人不能以真麵目見人。”
“怕什麼?”我拍拍床板,“這兒是京城,又沒人管你,你那個長相往大街上一站,多的是搶著要嫁的姑娘。”
恰骨伊要不是鐵骨錚錚男子漢,隻怕要氣哭了,“公主不要開我的玩笑,那晚是我的失誤。”
我翻了個身樂得哈哈笑,那晚恰骨伊跳水救我時蒙麵巾被水漂走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
薩梅坐在一旁嗑瓜子,站起身來拍拍手,“我也要看。”
恰骨伊往後退了一步。
薩梅比我還不饒人呢,伸著兩個爪子就撲了上去,恰骨伊靈巧一躲閃到了床邊,薩梅叉腰怒道:“公主都看了,我不看不公平,咱都是和碩特人,哪裏能分彼此。”
恰骨伊搖搖頭,態度特別堅決。
薩梅趁此機會一把抓了上去,恰骨伊奪住她的左手壓在床柱上,薩梅的右手又像蛇一樣從後麵纏了上去,恰骨伊兩手並用好不容易才壓製住了她,我從床上撐起一隻手來,輕而易舉地扯掉了他的蒙麵巾。
薩梅‘哇呼’了一聲兩眼放光,“恰骨伊可真真是個美男子。”
恰骨伊側頭與我四目相接,襯著高挺鼻梁微翹雙唇的眸子亮晶晶的,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震得我笑容僵在唇邊,竟有些臉紅,他眨了眨眼睛,也紅了臉,下一瞬卻輕巧地從我手裏拿走了蒙麵巾,一個翻身從大開的窗戶跳了出去。
薩梅笑個不停,藺蘭姑姑也剛從外麵進來,見此情景嗔怪道:“被你們倆個搗蛋鬼纏上,恰骨伊要多委屈。”
我仰麵躺在了床上,將臉捂在被子裏笑,笑著笑著卻流了眼淚,擱在妝台上的那枚香囊入了水,已經幹了,藺蘭幾次要扔都被我攔下來,對一個分明廢掉了的東西我這是在做什麼呢?雖然草藥沾了濕氣不再香味繚繞,但刺繡卻仍然活絡清晰,隻是乳白色的綢布被泡過草藥的水滲得變成枯黃色,看起來有些掉價而已。
我在京城人的眼中,和這香囊也差不離吧,都是外來的怪物,掉價的傻子。
夜裏我又發起熱來,渾身發冷卻觸手滾燙,噩夢一個接著一個,時而被個怪圈吞噬,時而被一簇荊棘拖走,可夢裏的白衣少年卻是永恒不變的,還是站在開滿桂花的圓月之下問我:“我真的冷血嗎?”
我睜開眼睛冷汗涔涔,耳邊聲音消了才曉得自己一直在喊‘莘夕’二字,我心虛身也虛地看了一眼伺候我的藺蘭,卻看見十三阿哥眉頭緊鎖的臉龐,我閉了眼睛心想這就太過分了,夢中夢是怎麼回事,還是我燒糊塗了,看誰都像他。
“姑姑,”我鼻塞喘不過氣,帶著鼻音呢喃:“我對不起你。”
“你怎麼對人人都不起。”他說。
我驚呆了,竟然連聲音都是他的,忙哼哼哧哧道:“姑姑,我腦子裏胡思亂想,把你想成男人了,你不會怪我吧?”
拿著一塊濕手帕在我額頭擦汗的手頓了頓,隨即一陣沉沉的笑傳來:“想哪個男人了?”
我捂著臉噘嘴,委屈得要死:“全天下就他一個白癡讓我想,他卻還不識好歹,氣死本公主的話,還去哪裏找一個我這樣的,你說是不是?”
好一會兒沒聲兒,卻貼上了一個涼涼的唇,我一愣,全身上下都驚地僵住了,那唇慢慢地蹭過我滾燙的嘴唇,柔軟又輕緩,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噤。
我猛地睜開眼睛,對上十三阿哥帶笑的眼睛,“你這樣的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確不好找。”
我一把將他推得老遠,拖著重如石塊的腦袋坐了起來,“你是怎麼進來的?”
外麵夜深人靜,悄無人聲,看來藺蘭和薩梅都已經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