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2 / 3)

阿尼老了,曾經隻是花白的胡須如今全白了,眼瞼之上,長長的白眉隨風飄揚,他背著手佇立在和碩特部祭壇之前,身穿白底黑袍,絲毫未改的高大和威嚴將拖在地上的影子抻得神聖不可侵犯,一雙鷹眼明亮銳利,幾乎看不到歲月刻在裏麵的痕跡,他仍舊是那個可以為我摘星撈月的阿尼。

高高揚起的五彩旗被風撕扯得嘩啦作響,我接過聖女呈上來的哈達,雙手捧著它一步步走向阿尼,在情淒意切的歌聲和鼓聲中,跪倒在阿尼麵前,輕聲道:“阿尼,我把阿媽帶回來了。”

阿尼早已老淚縱橫,族人們也大放悲聲,整個和碩特部都城前的草原頓時變作觸目慟心的海洋,和碩特部的傳奇回家了。

……

我推開塵封了太久的公主堂,迎麵拂來熟悉的奶香味,一切都沒有變,粉色的帳簾,絨軟的地毯,那架我曾吵著嚷著非要漆成青藍色的衣架也還在原地,未挪過分毫,就連壁爐牆上那束我和薩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米漿粘上去的奔龍花也還在,隻是已幹癟得看不出原貌。

這一切都讓我恍如隔世般不知所措,仿佛我剛走了一兩日便回來了,哪有十年那麼久?

將我帶大的乳娘三年前便去世了,兩個半大的小丫頭好奇地跟在我身後問東問西,她們臉龐通紅,紮著五彩絲帶編成的小辮子,跟當年的薩梅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胤禵背著手走進來,“看得出來你小時候也不讓人省心。”

我笑了笑,“這也被你看出來了?”

他笑得很勉強,答得也很勉強,“是啊,看得出來。”

我知道魯朗貢措湖邊的刺殺讓他非常在意,而且不高興,便問道:“那位中毒的侍衛怎麼樣了?”

“救治及時,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我說著走到窗邊,推開禁閉的窗戶,一陣帶著寒氣的風吹了進來,這裏地勢高挑,俯瞰下去,盡是綿延不盡的雪山草原,空氣清新,味道無窮。

“七月,”他走到我身邊,輕歎一聲:“你不恨嗎?”

我頓了頓推窗的手,“恨什麼?”

“大清如此負你。”他說。

我沉默,他一拳砸在窗棱上,壓著怒氣說道:“先是二哥砸了彩月閣,現今八哥又下此毒手,十三哥另娶他人,還有……皇額娘禁你於浮碧亭中……”

“胤禵,”我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有的事不用說出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們這麼對我,許是我也錯了。”

“可我真的無法理解,”胤禵鎖緊了眉頭,眼中血絲滿布,“八哥這樣一個謙謙君子,究竟是什麼東西那麼重要,值得他不顧一切。”

“我不知,”我冷冷道,“但他竟然想殺我?難道沒了我那東西更容易找到?或是更容易消失……?”

我和胤禵對視一眼,像是摸到了一點線索,正巧兩個小丫頭重又走了進來,帶來了晚宴已開的消息。

我將手輕輕搭在胤禵的手腕上,柔聲道:“你就不要管了,藏人的酒有多烈,今夜就讓你嚐一嚐。”

豪放不羈的和碩特人表達哀傷也是同樣的不留餘地,高興時候喝的是暢快淋漓,悲戚時分飲的是嘔心抽腸,在苦舞咽歌的夜色裏,大家都醉的不成樣子,連阿紮勒也和著眼淚一壇接一壇停不下來。

藏原的夜空最是與眾不同,央宗殿建於和碩特部都城的最高處,背靠巧奪天工的黑石山,前對傾瀉而下的懸崖,與延綿無盡的草原呈直角相對,望月台從殿前延展伸出,架空於懸崖之上,晴天的子時時分,皎潔的月亮將同央宗殿頂上鑲嵌的夜明珠處於同一條直線上,夜明珠會把冰冷的月光吸收釋放,把整座拉薩城照耀得如同白晝般明亮,這是和碩特部人們最崇尚的一道美景。

我和阿尼站在望月台上,俯瞰著眼前的極致美景,我挽著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像小時候一樣低聲道:“阿尼,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