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不明和離書 ...
薛博士得了個怪病回家休養去了,童子科一群小朋友的旬試監考重任便落在了我頭上。小崽子們沒了嚴厲的薛博士盯著,越發肆無忌憚。
廊簷底下結的那隻褐巢裏,撲棱棱飛出幾隻小雀仔,屋子裏十幾雙小眼睛滴溜溜地往外瞅著。
“不老老實實寫就全部拎出去打一頓。”有時候放狠話嚇唬小朋友是個極不厚道的事,每每說出口,總是有一種仗勢欺人蹂躪小花朵的罪惡感,撫額。
左側的移門忽地推開一點點,西二齋的徐齋諭探進來一個腦袋說:“講書,我替您盯著罷。廣業堂好像出了點事,您去瞅瞅?”
鑒於底下一陣不安分,我擺擺手:“算了,你去看吧,我老了沒那個好奇心,這邊我盯著就行了。”
徐齋諭神色詭異地將腦袋縮了回去。移門被輕輕合好,底下的小崽子們又開始抓耳撓腮了。想當年薛博士還被稱為薛講書的時候,我還和這群小崽子一樣,在底下想破腦袋默課本呢。轉眼間都到了我看著這群崽子在和講書助教們鬥智鬥勇的時候了……年華似水流真是個俗氣又傷感的說法。
好不容易等到旬試結束,小崽子們一個個苦著臉將卷子送上來,又耷拉著腦袋走了出去。等小崽子們都走了,我揣著試卷,往廣業堂走。
童子科辦公的地方本是很清淨的,但自從西二齋那群人一起挪到這邊來之後,便整天鬧騰得厲害。薛博士多次要求和西二齋的人分開辦公,都被司業大人一口駁回。
司業大人說:“童子科被薛博士帶得一點生機都沒有,西二齋熱鬧活潑,良性互補,此乃上上策。”
然薛博士深感憂慮,西二齋的學生們年紀小的十六七歲,年紀大些的都二十好幾了,和童子科混在一起,委實不好。如今純潔的童子科沾染了西二齋的惡習,也變得不怎麼愛學習了。小朋友們踏入學問大門的第一步就沒走穩,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廣業堂還是一如往常地吵,還沒走過去,便瞥見孫正林不顧形象地奔了過來。
“連永……”他將尾音拖得無比長,“你快來說說怎麼回事?”
我皺皺眉,他這樣子奔起來,真是同我二姨娘心尖尖上那隻小黃毛狗像極了。
孫正林拉了我就往內堂走,一群人立在那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我剛邁進去,便看得西二齋的各位同僚們陸陸續續出去了。
本來還熱鬧得翻天的廣業堂裏,忽地安靜了下來。我摸了摸後腦勺,倒覺得有些不大適應。
屋子除了我和孫正林,便隻剩下成徽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裏翻著手裏的書。
見我進來了,成徽便抬頭看我一眼,淡淡道:“你恐怕有得忙了,這次的卷子我來看罷。”
有得忙?我有些不得其解,近來我閑得很,手頭上倒沒什麼正經事。
孫正林兩步走到我桌子前,捏了一張薄薄的紙過來在我麵前抖著嗓子嚎道:“你完了啊,估計這事情過會兒全國子監的人都知道了,你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人啊,老子幫你去揍他!”
我更迷糊了,忙接過來一瞧,偌大的“和離書”三個字當真是閃瞎我一雙老眼。
趙偱這孩子做事太高調了些,竟一聲不吭地將和離書給我送到國子監來了。這個私了的態度太奇特了,我長這麼大了還真心沒有見過。非抖落得讓所有人知道幹嘛呢?少年啊,我真心為你所受的早期家庭教育感到悲哀呐。
孫正林哀歎一聲:“真憂心呐,你男人是不是不能那啥道了?或是你太烈女了,所以你男人欲求不滿一怒之下將你休離了?”
成徽在一旁波瀾不驚地提醒他:“正林,是和離,不是休離。”
“哦,和離……”他一拍桌子,“那派人送這種東西到國子監來也太不懂事了,老子替你抽他去。”
“得了,我家私事你操個什麼心。”我將手裏一遝卷子隨手撂在成徽桌子上,轉而同孫正林道,“昨天陪我妹寫了一晚上的戲本子,正困得很,今日沒課,我就先回去了。”
“你你你……”他指著我鼻子的模樣太怨念了,這樣不大好,傳出去倒又是我欺負他了一樣。
“薛老爺子以前說的太好了,同輩裏頭你最沒良心,旁人替你幹著急,你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老子、老子快要被你氣死了!”
我拍拍他的肩:“你我同窗多年,到現在才看清我的真麵目,真替你感到遺憾啊。”
一旁的成徽抬起頭來,不急不忙說道:“正林,去喝口水順順氣。”繼而又轉向我:“帶著和離書回趙家和趙偱談談罷,你老這麼耗著不是個事。這門婚事說到底也是太後指的,莫要太不當回事了。”
成徽總將事情放到最理性的狀態下去想,委實是我見過的最沉得住氣的人了。我看了他一眼,恰好對上他的眼睛,仍是沉靜無波,看不出悲喜或是憤怒。
我認識的人很多,真正的朋友卻很少,成徽便是其中之一。初見成徽還是八年前,那時他剛進國子監,且進來得比我們要晚許多。西二齋一群上舍生逮著機會就欺負他,同窗之間也沒人待見他,想想那時候的成徽真是可憐死了。我這個人,英雄救美的心一旦泛濫,就收不住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