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後的話,正熱鬧著呢。”
“有趣事嗎?”
珠雲姑娘柔聲道:“太後娘娘就愛聽趣事,可這好好的慶功宴,哪裏有趣事可說的呢。不過熱鬧歸熱鬧,趙將軍卻一言不發地坐了半天。這有功之人不說話,無關緊要的旁人倒是囉嗦了。”
珠雲往我這邊瞧了一眼,繼續道:“宋昭儀搶盡風頭,皇後娘娘似乎不大高興呢。”
太後嗔怪道:“就你愛嚼舌根子。罷了,你還是說些小故事同哀家聽聽罷。”她偏過頭:“桂嬤嬤,哀家方想起來,過會兒讓趙將軍過來接連永回去罷,你再去前門殿說一聲。”
我坐著聽珠雲講些無趣的典故,手邊的茶早就涼了。外麵夜色已濃,我漸漸走了神。良久,忽聽得溫太後問道:“現下什麼時辰了?”
珠雲回:“戌時了罷,太後是倦了嗎?”
“人老了不中用。”她頓了頓,“看樣子前門殿還得熱鬧一會兒,珠雲,你送一送連永,讓她先回去罷,我也乏了。”
珠雲應了聲“是”,我遂站起來行禮告辭,珠雲便領著我出了寢殿。
一路走著,她笑道:“溫大人,你如今不過九品,從沒有想往上爬的念頭麼?”
她左眼角有一顆紅色的痣。我印象中,有一個人眼角也有這樣一顆痣,那便是鄒敏同父異母的妹妹。那時我們都小,我第一次見她還以為是弄破了皮冒出來的血珠子。她微微笑:“果真女大十八變,我方才見你時,真沒有認出來。溫連永,你還和我打過架記得嗎?”
我微眯了眯眼,她的眼睛在昏昧宮燈映照下卻格外明亮。我開口道:“是嗎?我不認得什麼珠雲。”
她眼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意:“長大了就都看不透了。”
是看不透,十幾年前,鄒敏的妹妹就落水溺死了。麵前這個人,我真的認識嗎……
我正發愣,她倏地拉住我,手指放在唇中央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拉著我往後退了兩步,同我耳語道:“我們繞道走……”
往前右轉便是主殿與偏殿之間一條狹窄的過道,似乎有人在裏頭。我正要跟她走,一個熟悉的聲音卻落入耳中。我止住步子,珠雲也鬆開我的手,貼著牆壁極其小聲地同我道:“原來你有聽牆角的壞癖好。”
趙偱在裏麵。
我閉了閉眼,不曉得是不是晚上太冷了,心口像被凍僵了一樣。
他竭力壓著聲音慢慢道:“不要以為你對我的軟肋了如指掌,若非念及當年我父親被困時你們母女救命的恩情,我也不會忍到現在。我從不打女人,但你已越了我的底線。方才那一巴掌,是替沅沅打的。你記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血債血償。”
她卻笑得很是開心:“死很可怕嗎?我不怕死。活著反正也隻能這樣,倒不如隨心所欲一些,自己痛快便夠了。如今是個人都覺得我們倆有關係,你撇得清嗎?想必溫連永心裏也覺得不好受呢……她還信你嗎?不信了吧……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那支琥珀釵啊,我還給你之前,在上頭刻了一個字,小得可憐,你興許都注意不到。”
她冷笑笑:“我宋婕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要毀掉它。不過如今我發覺有更妙的法子了,我用不著折騰你了,我折騰溫連永就夠了。她不是固執嗎?她不是認定一個人就不會放手嗎?可你呢,卻偏偏看不得在乎之人受苦。一個不肯放手,一個寧願放手也不要看對方受傷,你們倆可真是絕配……要不要再補一巴掌?”
我閉了眼,狠狠的一個巴掌聲就在耳邊響起。
他仍是壓著聲音,一字一頓:“這一巴掌,是替連永打的。你不要忘了,大宛如今已經歸附,西北也總算消停,你如今連籌碼都算不上,想碾死你,易如反掌。”
她冷冷的笑聲在我耳邊回蕩:“走著瞧罷,看看是我孑然一身利落,還是你如今背負重擔走得順暢。不毀掉你,我是不會死的。”
我從未見過趙偱發火,也不知道他會有這樣的情緒。我正愣著,珠雲倏地拉著我的手就要走。她朝我使了個臉色,指了指北邊,拉著我就跑。
跑著跑著我實在是太累了,珠雲停下來,喘著氣道:“可嚇著我了,再也不聽牆角了。”她斜睨我一眼:“溫連永啊,你拖著我聽了一個牆角,欠我一個人情,我給你記著。繼續往前走,就有出宮的馬車。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免得過會兒見了趙偱不自在。”她頓了頓,又眯眼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信與不信,是否真的在於一念之間?既然一念就可以做出選擇,那這選擇的結果又是否正確可取?太難了,你留著自己想吧,我這便回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府,急匆匆睡下,腦子裏一直回蕩著宋婕那一句話。
不毀掉你,我是不會死的。
趙偱回來時以為我睡了,便幫我熄了燈,關門走了出去。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今日溫太後做的一切事,都覺著蹊蹺。她讓人去請宋婕,宋婕說要等宴席結束之後再去,她便又讓人去告訴趙偱宴席後過來接我。可隨後她卻又讓珠雲帶著我先走,還口口聲聲說前門殿的宴席會鬧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