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就因此變了。去往西疆的路上,我幾乎不與父親交流,他對我要求更嚴苛,從不會給我笑臉,我對母親的記憶也就到那一年為止。幼年時我常常以為自己多餘,家中隻有哥哥一人對我好,父親和母親對我都沒有什麼期待,因而關照也少。離了西京,離了哥哥之後,在西疆的生活乏善可陳。父親說這曆練能幫我做出更正確的決定,可他的意思我又何嚐不明白,他其實是希望我走他替我選擇的這條路的。一直都是如此……趙家的人,又怎可能單為自己活呢。”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略沉了沉。
“連永,我消極過。”他搖搖頭,“太後的賜婚,亦是當做人生中必須接受的事來完成。那時我還覺得既然走了這條路,許多事也隻能接受而已。但同時也慶幸過,這被迫接受的人是你。因為先前早就聽聞過你的事,也曾見過你。我大約能猜到你的固執、你的傷心,以及你的脆弱之處。後來的相處,我小心翼翼怕再傷到你,但總也能察覺到自己的局限,我不夠了解你。但我並不擔心,我們要過一輩子,不怕時間短。”
我的手漸漸暖和了,他接著道:“至於那一份答卷,我會竭力讓所有人都圓滿。當然,也會包括我自己。”
我最怕他這種自我犧牲保全旁人的想法,可最後補充的這一句“也包括我自己”,卻讓我微微詫異了一下。打算為自己考慮的時候,想必也是因為有足夠的自信罷。
我淺笑笑,回道:“那便祝你心想事成。”前些日子那樣對你,實在對不住了。
我將手抽出來,朝馬匹走過去:“早些回去吧,免得阿彰等著急了。”
他轉過身,也過來牽馬。
我上了馬,狠狠地拍了拍馬背,結果它當真跑得飛快,我死死抱住馬脖子,卻還是一個不穩,摔在了雪地上。
好了,圓滿了,都說不摔一摔壓根學不會騎馬。趙偱跳下馬,匆匆走過來,要拉我起來。我伸手抓住他的手,猛地往下用力一拽,他便順勢倒在了旁邊。
後背上傳來一絲鈍痛,我索性平躺在雪地上,仰頭看著依舊在落雪的天空,重重歎出一口氣,良久才偏過頭同躺在身旁的趙偱道:“你看天空這樣廣闊,我們實在太卑渺。”
這幕天席地的感覺,我還當真是頭一次體會。
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他一把將我拉過去,覆在了他身上。清冷的雪氣與溫熱的鼻息混雜在一起,頗有些意味不明。他望著我的眼睛歎息道:“連永,你今日笑了很多次。我很久未見你笑過了……母親早上將賜婚的事拿出來說,你也未說一句著急或者不爽快的話。你是不在意,還是懶得理會,或是根本……”
我伸手掩了他的唇:“因為我信你,我願意信你所說不多的話語中的每一個字。” 以往我總是想他的無奈處,總以為他可憐,但珠雲也說得不無道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總要比我一介女流強大。即便我不靠譜到隻如藤蔓,他至少也能算得上是樹木,可以依附。
他抬手將我的一縷散發繞至耳後,手指劃至我下頜。
我微抿了唇角:“至於這件事,我會尊重你做的任何一種選擇。”
【五二】族親 ...
趙偱倏地起身,連帶著將我也扶起來。我看看他,他亦看看我,兩人身上均是狼狽,將雪拍掉後,衣服上還是留了濕漬和些許泥土。
“摔得疼麼?”他將韁繩重新遞給我時問了一句。
我回:“還行,不至於殘。”
他微微抿唇,隨即便轉過身拍拍馬鞍上的雪,淡淡道:“明天接著練。”
“……”趙偱你是沒事做吧?我上馬扯了扯無辜的韁繩,馬兒低嘶一聲,趙偱回頭看我一眼,眼中有隱約笑意:“恭喜你入門了,學得很快,但還遠遠不夠。”
我眯起眼:“我又不跟著你上陣打仗,要學這個做什麼?我用得著麼?”
他淡淡回:“你總悶在家裏,不是好事。”
我默然,腳尖輕踢了踢馬肚子,它跑得快起來。
一路上倒順利得很,到集賢書院時雪都停了。也不知道阿彰在這兒有沒有給喬師傅添亂,敲門進了德業堂,阿彰立時放下手裏的書,跳下椅子來。
喬師傅抬了頭道:“這孩子挺乖巧,也挺聰明。”
阿彰聽到喬師傅誇讚自己,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頭。趙偱與喬師傅道了謝,取過阿彰的小鬥篷,本要告辭,卻聽得喬師傅道:“趙偱呐,若是沒什麼要緊事,陪老夫下一盤棋再走可好?”
趙偱看我一眼,我點點頭,便拉著阿彰在椅子上坐下。喬師傅起身去內室,趙偱跟著他一道往裏走。我知道喬師傅這是有事要與他說,便也不跟進去。阿彰將鬥篷披起來係好帶子,站在原地瞅了瞅我道:“嬸娘是騎馬摔跤了嗎?”
我伸過手去捏捏他鼻子,笑道:“小機靈鬼,眼睛很尖呐。”
他又偏過頭瞅瞅西邊的內室門,蹙著眉小聲嘀咕道:“難道叔父也摔著了麼……”
我這才想起來趙偱也與我一樣狼狽,不由無奈笑了笑,阿彰見我笑了,又納悶道:“嬸娘如何摔著了還這般高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