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羅卿卿心中微微一震。她有千萬種理由去維護女子讀書的權利,可是,這一刻,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看到屋中的牆腳擺著一個三疊層的朱漆木花架,架子上整齊地擺著幾盆點霜葡萄。沉甸甸的葡萄果,晶瑩欲滴,壓彎了蒼碧的枝條。她似乎以為,這些葡萄果都是鮮活的,在生活的快樂和憂傷裏成熟,然後落進泥土裏,滋養更生的力量,在來年的風雨裏、再次經曆快樂和憂傷的輪回……
從料器鋪裏出來,瞿東風的臉色有些黯淡。他說想去一趟甘石榴的公館。
轎車緩緩駛進長長的老胡同。午後的清風不知從哪裏送來一縷笛聲,幾聲弦索。平京的老胡同一般都種兩排樹。臨近馬路的是一排槐樹。靠近房子的,則是白楊。入秋了,胡同的道上掉下一地槐樹的小葉,麻雀在樹枝上蹦來跳去,不時啄一啄懸在枝上的一串串的槐豆角。而那些落下來的楊樹葉子,則成了孩子們最好的玩具。幾個孩子正聚在樹下,捋掉葉片,用剩下的葉柄玩著“拔根兒”的遊戲。最堅韌的、拔不斷的葉柄,就是所謂的“老根兒”。 ②思②兔②網②
瞿東風順手一指胡同影壁旁的一棵鑽天楊:“我記著我曾在這棵樹下找到一根‘老根兒’。那真是個常勝將軍,所有孩子都拔不過我。可是我唯獨不敢找你廝殺,怕你輸了會哭鼻子。”
羅卿卿笑起來:“這麼小的事兒,都過了那麼久,虧你還記著。”
瞿東風也笑了一聲:“我最近發現,好多大事兒我都記不清了,倒是那些沉穀子爛芝麻的小事兒反而越發清楚。”
秋風卷起落葉,刮到窗玻璃上。小時候,這些枯萎的葉子,曾是那麼可愛,引發著童心裏的快樂。如今,這些飄飛的枯葉映在眼裏,依舊是那麼可愛,而心中所引發的已不是單純的快樂,而是蕭蕭索索的、對往昔快樂的唏噓懷念。
想來,這就是歲月吧。
在羅卿卿的建議下,瞿東風在甘石榴的公館已捐贈給教育司,改建成為了一所女子中學。來到校門口,他們不想打擾學生上課,便從後門進到學校裏。後院正準備翻蓋,到處是灰土瓦礫。有的牆被推倒一半,有的屋子房頂已露了天。自從把這處房舍捐贈出去,他們還從來沒有來過。忽然看到這樣一派麵目全非的景觀,由不得生出一陣感懷。
地上坑坑窪窪的,輪椅很不好走。看到這樣一副變化,瞿東風也不大想再看了,便吩咐崔炯明回去。
“等等。”羅卿卿忽然叫了一聲。說完,向院子正央的一堆瓦礫走過去。
那棵石榴樹,那棵石榴樹居然沒有被推倒。正傲然地、挺立在破碎的磚瓦堆前。
“你看,都結石榴了!”羅卿卿歡喜得象個孩子。腳步不由加快,小跑著奔向石榴樹。
一塊埋在土裏的石板橫在腳前,她沒有注意,腳下一絆,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倒下去。
“卿卿——”
身後傳來瞿東風一聲驚呼。
他恐是太著急,連腔調都變了。她趕緊爬起來,拂了拂身上的土,“我沒事。”她對他說道,笑著轉過身。然後,她整個人就那樣笑著,僵住了。
——他,竟然,站起來了。
是的。他站著。就那樣,真真實實地,站在她的麵前。
驚魂夢怯,她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連眼淚都不敢流,生怕這是一場夢,一滴眼淚輕輕一碰,就會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