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她品味半天才回答:“不懂。”
他笑起來:“不懂不要緊,以後慢慢懂。”說罷輕輕地晃了晃她,“就比如說,你可以想一想,我在的時候,我們好好的。我不在的時候呢?”
“我去找你回來。”
“我死了呢?”
“我跟著你。”
“那不對。”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我死了,你可以哭一會兒,或者哭幾年,但是你自己還得好好地過。”
她抬手去堵他嘴巴,本來就發腫的眼睛又紅了。
顯瑒把她的手拿下來:“就事兒說事兒,哭什麼啊?換了我也是一樣。你要是死了,我也會哭的,哭一會兒,或者哭幾年,但是之後我還是好好過。”
她急出來一頭一臉的汗:“我死可以,你不許。”
顯瑒發現明月完全是在岔話題,根本拒絕跟他進行有效的對話,笑著親親她:“行。都不死。哎我說,南一現在幹什麼呢?”
“在報社謄稿子。”
“哦……交了個日本男朋友,是吧?”
明月聽了先沒說話:“……她跟你說的?”
“對啊。把你送到車上以後,我就回去打個招呼。這事兒你不知道?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
“我沒細問。”
“巧的是,”顯瑒道,“那日本人我認識的,在這裏幫忙蓋樓。你知道嗎?叫東修治。是良友會社的建築。”
“嗯,知道的,夫人請他吃飯,我也去了。”
“世界真小啊。”
明月靜靜地貼在顯瑒胸`前,心裏麵有點虛,不太知道應該怎樣應付,她隱約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從東修治在彩珠那裏說他們是“初次見麵”開始,到南一對顯瑒說這是她的朋友,他們都在說謊,這些即成的因她而起的謊話以後可能還要有更多的謊話來維護。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才想起,是她把修治君約出來看戲的,自己卻連句道別都沒有說。
“睡吧?”顯瑒說。
“嗯。”
他伸手關了燈,回頭把她抱進懷裏,黑暗裏嗅一嗅她頭發:“這香皂好聞。”
“我渾身都是膏藥味兒。”
“瞎說什麼啊……”
第二日彤芳戲院送來了署名顧曉亭的帖子,請王爺再去看戲,家人跟來送帖子的人說,王爺最近忙,說過些日子再去給你們家顧老板捧場。
奉天銀行在陽曆新年之前通過驗收,交付使用了。銀行開業慶典在白天舉行,兩大箱黃橙橙的金條被請進保險葙,鎂光燈閃了之後冒白煙,別管真假,真夠熱鬧。當天晚上,在俄羅斯俱樂部的頂樓舉行了酒會,城中名流均到場參加,修治跟隨舅父應酬了一圈,認識了一位新朋友小林元哉。
小林不到四十歲,說話客氣,彬彬有禮,他穿著西裝,有點微微駝背,從外表上看,怎樣也看不出來是關東軍的一位高級將領,官拜大佐。這人曾在朝鮮指揮過幾場大仗,重創當地爭取獨立的民族軍隊,可謂戰功赫赫。
石田秀一跟修治說起小林的曆史,他本人不以為然,擺擺手道:“那是軍人的本職工作,當做談資用來誇耀,真是讓人難為情。”說完他看看修治,“我從前也是學建築的。本應在國內作建築師。但是大學之後,被父親送去參軍,走到今天也並非自己所願。”
“小林先生在哪裏念書的?”修治問。
“帝國大學建築係。”
“是校友。”
小林哈哈夫笑起來:“很好很好。”說完飲了一口杯子裏的紅酒,“我聽說過東君。”
“什麼時候?”
“秋天。也是朋友的聚會上。聽人說起來當時奉天銀行工地上,勞資雙方鬧了很大的糾紛,聽說後來被一個初來乍到的,連漢語都不太會說的年輕監理處理得非常妥善,這就是東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