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酒氣的顯瑒聽了這幾句像是往心裏去了,怒火平息下來,手上沒鬆,卻回頭看了看溥儀,溥儀不住地說:“看我麵子!看我麵子!”
“皇——上——。”他慢慢說道,聲音拐了個彎,像是明白了,忽然又回頭教訓柳穎,“你給我看好了,皇上他和氣,是他心性慈悲溫良,他不是你玩伴!不是你朋友!皇後娘娘也不是!她說什麼,說幾近,你都要聽好了,記好了,把話兒接好了!聽到沒有?!”
小柳又疼又怕,三魂丟了七魄,虛弱地點頭:“聽好了。聽好了。”
顯瑒這才鬆了柳穎,整理了自己的袍子,端端正正地給溥儀跪了下去,行的是五體投地的大禮。
人們鬆了一口氣,知道事情終於過了。
挨打的是柳穎,接受教訓的卻是所有人,此後再沒人敢去糊弄怠慢那和氣的小皇上或跟他沒深沒淺地交往了。
第四十七章
顯瑒的電話從天津打到奉天的王府裏麵,傭人們是按照彩珠交待的回答:“家裏一切都好,您勿惦念。
夫人身上很好。
明月姑娘……明月姑娘現在不在府裏啊,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朋友那裏,不跟人說的。
她回來讓她給您電話。是,是,號碼記下了。
您也保重身子骨。”
——實情沒有相告,卻一句謊話沒有,王爺趕明兒回來了,他誰也逮不著。
實情是:明月姑娘住的小樓被夫人使人放的一把火燒個精光,衣物細軟一個不剩,走的時候手裏連個箱子都沒有,身上隻一件蹭髒了的薄羊絨大衣。
那時正是後半夜,她從王府出來,不能去南一家叨擾,自己在離家不遠的慈恩寺門口站到天色蒙蒙亮,小沙彌出來打掃的時候。她一頭亂發,一側臉頰浮腫,凍了幾個時辰肌肉僵硬,話都說不出來,小沙彌把她帶進禪房,請師父出采。打她一小,老和尚就認識她,見她這麼狼狽也吃了一驚,上了熱茶和點心,明月在暖和地方吃了些東西才有了力氣,低了低頭,聲音發顫:“謝謝師父。”
前一天夜裏,隔著幾重院牆,老和尚半夜驚醒在寺院裏麵看見了對麵王府的火光,如今看到明月這副模樣,心裏也明白了幾分,沉吟良久之後問道:“姑娘可要我聯係小王爺?”
她想了想,搖搖頭。
“有什麼打算?”
“……師父能不能借些銀元給我?我想要先找個地方安頓,手裏能周轉了,馬上歸還。”
小王爺平日認捐香火手筆慷慨,與這寺院相交篤厚,老和尚又對明月的身世淵源有所了解,聞言便去找管總務的徒弟支了些錢交給她。明月在廟裏洗了臉,整理了一下衣服,口袋裏揣著從老和尚那裏借來的二十塊錢終於離開了雨露巷。走到巷子口,她仍不忘回頭看看,心裏想,讓她容身的地方,收納她記憶的地方,保存著她爹爹當年抖的空帆的地方,如今被彩珠燒完了,可她欠的債能夠就此償完?
兩個星期之後,城中積雪開化的時節,明月在日僑小學找了一份臨時的工作,是教小孩子們學習寫漢字的課程。孩子們都差不多五六歲,男孩們戴著製帽,女生們都是板凳型的頭發,還不會搗亂的年齡,讓寫字摹貼都乖乖的很聽話。
明月還在試用階段,薪水可以拿到十五塊錢。她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是個四合院的西廂房,對門住著一對夫婦在小南門賣豆腐,房東住南屋,是個五十多歲的單身老少爺,天稍稍暖和一點,就把自己養的鳥籠子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