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這人被領來了,高高瘦瘦,身形臉龐倒是真跟趴在床上咳得起不來的小柱子有點像,隻是一眼望上去有點太白淨,要是在臉上抹上點牆灰估計也能蒙混過去。但是一看那雙手就知道,那是雙寫字的手,那可不是幹活兒的人的手。王頭兒心下計議,嘴上沒說,隻跟那人道,從明兒開始你就跟著我開工吧,什麼不會的,我讓人慢慢教你,教你是費事的,懂嗎?工錢咱們怎麼算?你還要嗎?這人笑著說,師傅,工錢你看著辦,我怎樣都行。王頭兒道那好,那你以後就是我侄兒小柱子了,誰叫你,日本人叫你,都要這麼答應了?

這個冒充小柱子的家夥正是董紹琪。

……

晚上下了小雨,明月給孩子們放了學,自己拿著雨傘出門,看見修治的車子已經等在外麵了。車子開過來,她收了傘,甩掉雨水,上車,關門,把傘立在門口,手剛剛騰出來,便被他輕輕地握住了,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她向他笑笑。

“晚上有個聚會,陪我去嗎?”

“要去見誰?”

“從前的一位老學長,現在關東軍部工作。我沒跟你說起過的。”

“嗯。”

修治仍住在北市附近的日本人公寓,他在離那裏不遠的另一座兩層小樓裏幫明月租了一套房子,隻要沒有特殊情況,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有時候在她那裏吃早點或者晚飯。在明月住的那個不錯的小公寓裏麵,住著一位養了三隻狗的女人。女人很年輕,喜歡穿美色豔麗的旗袍和高跟鞋,上下樓梯肢體搖曳,姿態很美。這是個被*****的女人。生活的主題無非就是那樣幾件事情:閑逛,花錢,等候,在男人到來的時候貢獻她的歡笑和身體。

一天修治和明月看了電影回來,送她上樓的時候,看到那女子抱著一隻狗坐在走廊的樓梯上吸煙。他們經過的時候,她抬頭看著他們。像是想要在她的身上尋找一些同類的痕跡。

修治很想要蹲下來告訴那個女子,他想要跟她說說明月於他的來曆;想要跟她說,他是她最珍重的人,寧願意自己等也不願意讓她白白等待的人;他還想要跟她說,他做完了手裏的工程就要帶著她回日本,跟她結婚,生兒育女……他當時走到那裏,就想要跟那女子說這些話,竟呆住了。明月拉了拉他的手指,催他上樓。

他不渴望她的氣息身體還有她的溫存嗎?隻是忍耐和等待相對於欲望,好像烹熟茶葉的鐵盤,煎熬之中成就了珍貴和香氣。過程本身已經無比詩意,無比性感。

……

明月換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跟修治去了小林元哉的家中。穿著便服的小林看上去比著軍裝的樣子年輕一些。他的夫人了子帶著兩個孩子接待了修治和明月。晚餐很豐盛,煮物和炸物做的都別有味道,小林本人是個和氣而且風趣的家夥,說起來日本的風土人情和在中國的見聞感受,自己的臉還是嚴肅的,卻把在座吃飯的都能逗笑。

飯畢和子請明月去幫忙看看孩子們臨摹的字帖,留下小林與修治兩人在屋子裏,打開拉門,麵朝著庭院喝茶聊天。

暮雨初霽,空氣溼潤。

小林用長把的木製茶匙給修治的杯子斟茶,向他笑笑:“你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很,得意。”

修治飲了一口茶:“你的事情呢?進展得怎麼樣了?”

“沒有辦法啊。真是讓人撓頭。上麵派了人跟他在天津接觸了,仍是不肯答應啊……整個廣場的風水布局,如果拿不下來那個點將台,等於毫無價值,是不是?”

“毫無價值。”

小林把自己的茶杯放在一旁,雙手抄在和服寬大的衣袖裏,他看著修治:“你得到了這個人最珍惜的人,我們呢,想要他最珍貴的一處產業。有沒有可能,我是說,這僅僅是一個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