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會彙入大海。所以,這一招在風水上不叫泥鰍進水,這叫做……”他撓一撓腦袋瓜子,“亢龍入海!”

紹琪從大炕上跳下來,用紅磚頭在工棚的地下劃弄,把記憶中整個工程所有在建樓房的造型走勢都畫了下來,橫看豎看終於眼睛一亮,辨認出來,那是比劃幾乎連在一起的三個字:大日本。

第五十九章

小王爺額角縫了六針,肉色的羊皮小線,來回三次,像隻細小的蜈蚣,爬在眉毛上方。傷口漸漸合上,周圍的顏色每天都在變化,黑紅色漸漸成了青紫,繼而汙濁的黃色,慢慢變淡。過程當中他想起來就會去照鏡子,一聲不響,沒旁人敢去打擾安慰或排解——他少見地陰鬱。他眼中的自己尚不僅如此:陰鬱醜陋而且衰老,如同一隻破狗般討厭,被同類奪走了食物又被狂咬一番的破狗。

這隻破狗回了自己的窩,好半天不肯出來活動。彩珠一直以為他在家裏啥都不幹,慢慢舔傷,在朋友家喝茶的時候才逐漸聽說他的地皮最近轉讓了三處,鋪子一間接一間地關掉,就連效益極佳的膠皮廠也賣了。透露消息的是一個新來奉天的暴發戶的太太,夫家靠在黑龍江上跑船賺了大筆新錢,結交了在奉天城說的上話的人物,便來到此地打江山來了。這女人身上綾羅綢緞,手上也是一串的真金老玉,伸出手來拿茶點,手指頭微微上翹,要炫耀給所有人看的勁頭。女人狀似無心實則有意地說自己的丈夫最近買了渾河南邊的膠皮廠,價錢實在不貴,生意一直以來運轉地都很好,同一個主人還轉讓了一個不錯的地塊給他們——這就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好運氣。

彩珠問那個膠皮廠是不是叫做錦隆廠啊?

女人說差不多是吧,整個遼北不也就這麼一個膠皮廠嘛,您怎麼知道的?

彩珠飲了一口茶,臉色如常,那是原來我們家的生意啊。

圓形的英式茶幾旁坐的一圈的太太們都不說話了,她們平時炫耀的是入手了什麼寶物和產業,而轉讓了東西出去則是運道下滑的征兆,是要避諱的要掩蓋的消息。

彩珠大方地笑起來,她新理了短發,將臉頰旁邊的一縷別到耳朵後麵去,白白的耳垂上綴著一隻墨綠色的指甲大小的祖母綠,微微搖動,閃著神秘高貴的光。

“你們怎麼不說話了?生意嘛,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我做膩歪的換你來做,你要是搞不定,再轉給他。一個廠子誰來弄都無所謂,關鍵是進去和出來都得賺錢,是吧?”

眾女眷道是是是是,這話才是道理。

彩珠道,打牌吧。她那天手氣不錯,贏了很多,一揚手就全都打賞了伺候局的下人。

那天她喝了不少酒回府,走路搖搖晃晃的,推門進屋,差點摔一跟頭,踉蹌了幾步,一抬頭,一人斜在榻子上看著她,正是那沒了銳氣的破狗,臉上傷未痊愈,表情嚴肅,卻把彩珠給逗笑了。

“王爺,王爺你怎麼在這裏啊?”彩珠吃吃笑。

“這是我屋子。”

“這是你屋子?”她四處看了看,“啊我好久沒來過了,都不認識了。”

顯瑒厭惡地別開臉去,半響又回頭看看:“喝酒了?怎麼喝這麼多?”

“因為我,不高興。”彩珠道,她幾步走過來,問到他臉上,“膠皮廠生意那麼好,怎麼說賣就賣?”

他慢悠悠地說話,臉上還有笑,牽動了眉毛上的口子,疼得抽了一下:“你因為這個不高興?我告訴你,我還不高興呢,我就不想要那玩意了,我就賣了。我樂意,誰也管不著。”

彩珠給自己找了個座兒,飲了杯子裏麵剩的半口茶,搖頭晃腦地說:“按理說,您生意上的事情,我不該插手。但是最近我在外麵好沒麵子……”她抬眼看看他,“您跟日本人打架,是輸了,是吧?”

顯瑒先是一愣,接著眉毛立了起來就要發作,彩珠等著他急眼,好再說些難聽的戳他心口窩的話呢,誰知道這人忍不住了,朝著她擺擺手:“走吧,讓我一個人清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