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岑山南側的山麓上,有一處高山群湖,名為祁連那。

此湖久旱不竭,長盈不溢,清涼宜人,像一塊鑲嵌於山脈上的玉石。

每天日暮時分,晏娘都要在祁連那中休憩片刻,洗掉身上的塵埃和戰場上奮勇廝殺的疲憊,有時還會捕上幾尾嫩魚交於右耳做晚膳。不過那銀毛猴子每每接過魚,總要撇嘴嘟囔兩句:“姑娘現在是愈發像個人了,也不忌諱食葷腥了,倒是少了幾分往日裏仙風道骨的氣韻。”

可是今日,晏娘卻沒有在祁連那暢遊,她獨坐於屋頂,手托下巴望向管岑山蔥蔥鬱鬱的樹林,微眯的眼睛中浸染上了一層旁人看不懂的色彩。直到程牧遊托著一盤果子在她身畔坐下,她才恍然回過神,身子微仰靠在他肩頭,伸手將一顆紅燦燦的野果塞進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夫人似乎有心事。”程牧遊摘掉鳳翅盔,又幫她把幾根散亂的發絲別到耳後,這才握著她的手緩聲詢問道。

晏娘不作聲,目光卻轉向波光漸逝的湖麵,在上麵兜轉了一圈,又收了回來,扭頭瞧向程牧遊澄澈的眼睛,衝著他微微一笑。

程牧遊被她看得心神一動,垂首俯在她耳邊,“夫人前幾日去了楚地一趟,可在那裏尋得無相的來曆了?”

晏娘抽回手,身子又朝他懷裏靠了靠,輕聲道,“那妖道行跡詭譎,漂泊無定,他的真實身份可不是那麼好查尋的。”

程牧遊見她臉上頗有得意之色,於是笑道,“對他人或許如此,可夫人豈是常人,夫人要找的人定能找到。”

晏娘坐直身子,側臉看向程牧遊,她眼中如綴滿星光,一閃一閃的,在即將被黑暗填滿的天際下,顯得尤為動人。

“官人可知,那無相原是兩千年前的人。”

程牧遊吃了一驚,“兩千年,那豈不是西周時期?”

“不錯,”晏娘站起,看向長庚星升起的西方,“隻不過那時他還不是無相。”

***

楚之南有座孤山,山裏住著一位老者,名為無相。

據說,無相上師休迅飛鳧,飄忽若神,常人難覓其影。而且他還習得了一種天下最厲害的法術——化沙。

那化沙之法極難修成,除了要有深厚的修為,還需要一點極透的悟性。

可就算是兩者兼備,也未必能參透那道法的精髓,因為化沙修成與否往往隻在一瞬之間,有時說是運道或者天意可能更為確切。

前麵說了,無相上師久居山林,從不曾在塵世露麵,可是有一天,他卻下山了。

他身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藍色道袍,手握鐵尺,來到孤山腳下的小鎮中,衝鎮民們討了碗水,然後就步履匆匆地朝著落日的方向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片金黃色的沙塵。

“那就是無相上師嗎?若非親眼看到他化成一片沙,我還真不敢相信。”

“為何不信?”

“他......也太普通了些,都說得道的高人鬆形鶴骨,他......倒是不像。”

“你以前可曾見過他?”

“見過啊,不過就隻瞧見了一道影子,一眨眼就閃進山林消失無蹤了。”

“那就是了。”

鎮民們對著那片隨風逝去的沙塵竊竊私語,眼中充斥著敬畏和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

沙塵晃晃悠悠地飄到一條溪水旁,停下,重新彙聚成一道人形。

他俯身看向水中的倒影,幹燥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冷笑著吐出兩個字:“無相......”

話剛落,脖頸上忽的傳來一陣刺痛,他臉色一變,伸手探向領內,卻發現脖子上多了一道凸起的肉條,確切的說,是一條醜陋的疤痕,像一條蛇,繞著他的脖子蜿蜒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