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還白的皮膚,我的眼睛就不知道放哪好了。等他轉過頭來,我正盯著他屋裏的窗簾猛瞧。悶油瓶翹起二郎腿,其間,穿著一次性拖鞋的腳踢到了我的膝蓋,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也許他也覺得我是個不認真的演員?唉,也許真是吧……

“你對台詞熟嗎?”

“嗯……差不多,都背下來了。”

“差不多,”悶油瓶不帶感情地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也不知是否對我不滿意,我覺得我動作算很快的了,這幾天背台詞的用功勁都超過高考背古文了,“那就先照著劇本念吧。”

“哦,好,就從明天要演的這一場開始吧……”

我翻了兩頁紙,找到了我那一行,剛要念台詞,悶油瓶卻伸手把我的劇本壓下去。我抬頭,正好對上他那雙眼睛。不對,更清澈,也更衝動,他的每一絲情緒都能從羽狀的瞳仁中看出來。

“不對,要和我對戲的人是齊羽,不是你。”

我才意識到,對麵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張起靈了,而是張淩。在拍攝的時候我就很佩服他這種角色轉換的能力,一低頭再一抬頭,頃刻之間便換了一個人。我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做不到他那麼好,但是,我相信,他肯定有過做得不如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信心,也許潛意識裏我明白了:他對我要求這麼高,是因為待見我。那我就不能不待見自己了,我也是演員啊!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這樣就能將人物的情緒從台詞吸進腦子裏。對,我不是吳邪了,我是齊羽,我在作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時間過得太快了,或者說,我們的進度太慢了。我和他的對手戲不是很多,而他提供的指點也不多,隻是在他認為我做得不太到位的時候示意我停下來,我自己斟酌哪裏不合適,該怎樣重新再走一遍。我開始明白他為什麼讓我先照著念了,有生有色地念一遍,比幹巴巴地背十遍還管用。

等李四地端著茶進來的時候我還意猶未盡呢,不過該結束了,已經十一點多了。李四地進屋的時候悶油瓶馬上恢複了本色,還是麵無表情。李四地見到我也在,並不驚奇,也給我到了一杯茶。茶有股藥味,是潤聲茶,也對,悶油瓶那迷倒眾生的嗓音是該好好護著。不過我是頭回受這待遇,還真有點受不起,要我喝苦藥沒事,但我受不了往苦藥裏再加糖,這潤聲茶走得便是苦甜的混搭路線,著實讓我的舌頭遭了回罪。

悶油瓶先喝完了茶,李四地和他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研究我臉上拚命壓抑著但從眼睛裏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苦相,然後拉開抽屜,拿出一塊薄荷糖來。等我把杯子還給李四地時,他把糖遞給了我,然後說再見。這就送客了?還給塊糖?莫非我是萬聖節的幼粽子?

出了門,我癟了癟嘴,還是把糖剝開放嘴裏。不是很甜,薄荷味卻很正,有種說不出來的香。臨進門前我看了看手裏的糖紙,把錢包取出來放進夾照片的那一層。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能幹出這麼那啥的事,我應該是入戲太深,整個人都齊羽了。

8

和悶油瓶對戲的日子沒持續太久,但我養成習慣了,每天都要去他的房間裏待一會。也許是我這種不要臉的執著感動了他,也許是由於我這個電燈泡可以驅散霍玲的怨念,總之,那小哥奇跡般地沒有露出一點趕我走的意思。

一開始就是打個招呼,站一兩分鍾就走,後來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到最後一待就一個小時左右了。大多數時候他都不理我,我就和李四地聊,最後和他混成了鐵哥們。李四地是個帥小夥,性格很陽光,細心,最重要的是健談,和那小哥完全不是一個類型。就朋友而言,我覺得李四地也挺可愛的,我對他很有好感,但這種好感和悶油瓶給我帶來的好感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就好比齊羽對張淩的好感,究竟算哪一種?齊羽應該和我一樣也挺糾結這事的吧?但這種內心深處最自我的那一部分,是演不出來的,但要說完全剔除這種想法的影響,又不可能。

比如今天拍的戲,我第一次臨時改劇本,給自己的戲加了一點點內容。

要拍的是張淩要去大陸,和我在碼頭苦苦等待小玉送行。其實我並沒有把張淩要上前線當軍醫的事情告訴小玉,反而騙張淩說小玉知道他要離開香港,離開她的身邊,很是難過,不願見他。對角色的探討深入到這個程度,我很難說明齊羽這樣做,究竟是害怕張淩搶走小玉,還是小玉搶走張淩。總之這二人各懷心思,坐在同一張長凳上等了一整天。

傍晚,疲憊的張淩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表情看上去很憔悴。我坐在他旁邊,這時候本該將他叫醒,這條就結束了,我的心裏卻徒生不忍。風從窗戶吹進來,他的一根頭發落在嘴邊,我想也沒想就伸出手去,將那根頭發撥開,輕輕別在張淩耳後。張淩醒了,四目相對,雙方都被彼此觸動了……

“卡!2號機,剛才的拍下來了?”

“拍了拍了!”

陳文錦很興奮,馬上過去看回放,直說我翅膀硬了會給自己加戲了,但加得很好,就連霍玲也說了好。我愣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麼好,直到導演讓我和悶油瓶再加兩個特寫,才回過神來。剛才我就像阿Q一樣,一直在私下裏撚著手指,覺得那柔軟的觸♪感和油脂一樣,隨著那一抹蹭在了自己的指頭肚上。我的臉也是軟的,但觸到的時候根本沒有那種感覺,那種,那種勾心的滋味,又甜又苦,像那時喝的潤聲茶,熱熱的堵在嗓子裏,卻讓人開不了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