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身冷汗,我夢見自己獨自在巴乃的墳地裏走來走去,一直走到天黑,怎麼也走不出去。
我喝了一大口涼水,在房間裏站了一會,穿上長褲來到陽台,摸出手機給李四地打電話,厚著臉皮問他能不能把張起靈的電話給我。李四地顯得很猶豫,沒準是因為沒睡醒,磨嘰了一會他掛了電話,然後發過來一個手機號。如果李四地在我麵前,我肯定會摟住他啃一大口。
電話響了好幾聲,終於接通了。我很緊張,就好像在八一廠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緊張。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吳邪?”
“是我,好久不見,你怎麼樣了?”
“還好。”
“好吧……我沒什麼事,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現在兩點。”
“啊……是有點晚了,我沒看表……”
“我剛收工。”
“這麼晚啊?”
“嗯。”
“早晨你們幾點?”
“七點。”
“我們也是,那你早休息,這是我的號,要是有事,想著給我打電話,我離你很遠,不過聽你說說話,還是可以的。”
“你想太多了。”
“因為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你沒必要知道。”他斬釘截鐵地說,我的呼吸在電話這頭劇烈地抽了一聲,他應該聽見了。我換了一隻手拿電話,高聲質問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了一兩秒,語氣緩和了下來:“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事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歪理……”
電話那邊突然有些嘈雜,他頓了一會,說:
“導演叫我。”
“行,我先掛了。”
我在石家莊,我們現在拍的戲叫《當幸福來敲門》,我演男一號的弟弟,大概算男三號。我家開著個水站,我負責送水,整天開著一輛金杯賣苦力。演我女朋友的演員,有點像秦海璐,比我小一歲,但演一個大我兩歲的姑娘,全組的人都叫她姐姐。
早晨對戲的時候我問她,姐姐,愛情一定要在一起嗎?
姐姐反問我,不在一起的還叫愛情嗎?
18
攝影機在前麵帶路,打光的追著我們,我一腳刹車把車停在姐姐家的樓下,然後有些無辜地看著副駕駛席上的姐姐。姐姐忍了忍,還是笑了,她狡黠地眨著眼睛說:“我到家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擰一下鑰匙,車門鎖彈出來,她卻沒有下車。
“我該走了。”她說這話時我扶住方向盤,探過身子,明顯聞到了不是招待所洗發水的香味。距離她的鼻子還有兩厘米時我閉上了眼睛,然後憑著對她呼吸的感覺貼近她的嘴唇。
下一秒我就倒回了座椅上,姐姐扶著額頭痛苦地把頭扭向一邊。導演在車門外舉起喇叭用沙啞的聲音喊了一聲Cut,擰開茶杯足喝兩口。劇組的人員和其它演員已經樂得扭成一團,隔著玻璃也能聽見笑聲。
姐姐搖下窗戶,化妝師要過去補妝,被導演喊了回來,導演正和編劇討論著什麼,編劇不知道是笑還是哭,摘下眼鏡拿衣服抹了兩把。
姐姐扭頭,和我麵麵相覷。她皺起眉頭問我是怎麼搞的,我隻是搖頭,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吻戲卡了七回我已經近乎絕望,隻要一想到過一陣全球有華人的地方都能看見這個畫麵,我就發自內心地萎了下去。
“要不我親你,你把眼睛閉上就行。”
“我不能保證我坐得住。”
“為什麼呀?”
“姐姐,不是你的問題,真不是,我以前沒有過。”
“你就和平時接吻一樣就行了。”
“我平時就沒有過!”
“呀!”姐姐大叫一聲,推開門,捂著嘴衝出去在院子裏狂樂,所有人都看著她,她突然來了一句,“吳邪你是處男!”
導演終於笑了,於是今天這場吻戲就在天大黑的無奈之下混過去了,明天,繼續。
我們住的是一家國營招待所,每天補貼五十塊錢的床位費,感覺像是上個世紀的事情。我坐在樓下和傳達室的老頭喝茶聊天,出來拍戲總要拿點什麼消遣,有人帶PSP,有人帶寵物龜,有人帶雙卡雙待的手機,我帶了一些從杭州寄過來的茶葉,泡茶定神。
《焦點訪談》結束了,一輛出租車開到招待所院裏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人。一開始我沒在意,直到那人走到眼前我才霍地站起來。
“你怎麼來了!”我推開傳達室的門衝出去,不忘和大爺揮手作別。他站在廊燈下看著我,還是黑帽衫,單肩背,戴著兜帽,插著口袋。他累了,他的背挺得沒有原來那麼筆直。
“你母親的事,都辦妥了嗎?”
“嗯。”
沉默。有個小孩從我們之間穿過去,還有白花花的撲棱蛾子,他抬頭看了看招待所,問我們的製作人是不是姓金,我說是,他說老金很摳門,我撓了撓頭,說還行,盒飯裏還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