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廈門,廈門很好,廈門沒事兒。到了這裏我就成了吃閑飯的,什麼都不需要我做,我隻好跟著場記一起每天拍照,寫寫日誌,記錄拍攝進度。導演卡戲卡得很嚴,一組動作最少也要三四條才能過,我們看監視器覺得每一條都不錯,隻有他知道該刪哪個留哪個。他很少和人討論些什麼,總是別人先給意見,他再想出與所有人都不同的,很多導演都是這樣的獨裁者,所以他們的電影無法被模仿。
廈門已經不是很熱了,我也說不清我現在在跟著哪個工作組白幹,燈光、錄音、攝像我都跟過,每樣機器幾乎都維護過。挺不容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那麼討人喜歡,一般外人是動不得機器的。所以除了正經事,我還是幹了不少事。
解家班不帶我玩以後唯一的好處是我有了空餘時間,可以每天吃完晚飯和張起靈散散步。這是一種簡單而枯燥的生活,我們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除了現在正在拍的電影。我好一些,真正的演員可能更加一無所知。
廈門的天氣已經不算熱了,和杭州的溽暑與北京的桑拿天相比,海風爽朗,樹影陰涼。我們住在一家三星的賓館,床墊潮得長蘑菇,沒有一塊地板不是裂的。離劇組駐地不遠有個長長的防波堤,一路上寂靜無人。我們越過阻流石墩來到堤岸盡頭,有時能看一些的地方有白色的海鷗俯下去捕魚。
我們通常無話可說,偶爾談談他的工作。改革開放三十年過去了,我們還像七十年代的人一樣談著戀愛,或者認為戀愛沒什麼可談。我在這,你也在,我們一起,談談天,看看海,散散步,足夠了。在他身邊我想不了別的事,被公司雪藏,拍的電影不能公映,沒有戲拍每天在片場像廢人一樣逛蕩,我都不介意。
這一切都在發生,這一切都會結束,所以我不介意。
我也開始拿著手機煲電話了,和小花一樣,他在陽台這頭,我在陽台那頭,我們抽著一盒煙,偶爾兌個火就算交流。我給所有關心我的人打電話,文錦、二叔、我媽、秀秀、二月紅……我已經沒事了,我得麵對更多的事。
那天有人送了五個西瓜,當時正在拍一場街追的戲,所有人都在街上曬著。一直有人給劇組送東西,礦泉水、熱毛巾、食物、還有小姑娘給悶油瓶和小花送花,小花抱怨下次該直接送花姑娘,悶油瓶的花最後都被悄悄地做掉了。我拿著膠皮管衝西瓜,胖子揮舞著西瓜刀左右比劃,來了個纏頭裹腦,竟然沒剌著自己。胖子說殺西瓜是件過癮的事,他曾經徒手剝出過整個西瓜瓤,看著就和人腦一樣,白花花的筋就像腦漿子,血肉模糊,說得我隱隱感到腦仁疼。
胖子切西瓜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用兩個手指把手機夾出來一看,是丁萍的電話。那時小哥正和幾個演員圍在導演周圍聽導演說戲,我隨便衝了一下手拿著手機就跑了。
我站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接通了電話。
“喂。”
“吳邪,你不在北京對不對?”
“對,怎麼了?我沒事幹不能四處走走?”
“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星期查你的號在蘭州,今天又廈門了,你和《蓮花》劇組的動向一樣,怎麼解釋?別告訴我是巧合!”
“那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準備好違約金吧,吳邪。”
丁萍掛了電話,我真想笑,她日理萬機還盯我這麼死。我來就是為了把違約的罪名坐實的,目前我還沒有得逞,如果就這麼回了北京告訴她違約金拿不到了,她會不會很失望?我出道到現在才賺了三十九萬,一百多萬的違約金,讓我賣身也湊不齊。
回到拍攝場地,他們在吃西瓜,我蹲在路邊摸出煙盒,盯著人字拖和起皮的大腳趾。兩天沒刮胡子,現在有些冒尖了,挺癢癢,我撚了撚下巴,點起一支煙咬住,最近咳嗽得厲害,但兩天三包煙是改不了的。肯定沒人相信我也走過紅毯,《夜船》在杭州首映,嘉華影院的紅毯兩側擠滿了記者,就好像菜攤上垛滿的白菜。門打開的那一刻閃光燈像雨點一樣密集,長槍短炮和白蘿卜胡蘿卜對著顧客一樣對著人。我對自己說我叫不緊張,我走過去,工作人員遞給我筆,我在《夜船》的巨幅海報上簽了名……
一瓶礦泉水杵到我麵前晃了晃,我一把抓住,然後那人順手把我拉起來。
那小哥站在我對麵,我們拿著一瓶礦泉水,他握著瓶底,我擰著瓶蓋。
“換個地方說話。”
“哦。”
我遲疑了一下,拎著瓶子跟在他身後。
街道不是正向的,走著走著就要突然拐一下。有人說閩南話,有人說普通話,普通話有好幾種,每一種我都聽不懂。雞籠,魚箱,成捆的粉絲,藥材店,小吃店,這一段是個市場。太陽一直曬,曬得我脖子根疼,小哥走得快一點,我盯著他後背,白T恤,不一會我就眼花了。
有人賣涼茶,天竹蜂,鋪麵就一個門板寬,圓桌擺在店外,沒有椅子,要站著喝。悶油瓶在鋪子外停了一會,要了一碗,擺在我麵前。湯水和藥一樣,還有股藥味,說真的我不喜歡這種東西,有時候也覺得他謹慎得太嚴格,但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