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約我在北影見麵,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是在這量尺寸做衣服。小花也在,一個脖子上掛著皮尺的女設計師在和三叔探討“他的手臂不能露太多,但旗袍開叉可以高一點,腿的線條很美,緄邊多兩道沒關係”,我有些詫異地走過去,三叔還沒看到我便說:
“你來晚了。”
“抱歉……”
“徐姐,這是我的男一號,吳邪,徐姐是服裝師。”
“徐姐。”
我一麵和徐姐打招呼,一麵不自覺地向著小花看。旗袍?還開叉?
“你倆我就不介紹了,”三叔笑了笑,仿佛他一直期待著有這麼個會麵,“你認識雨臣的時間比我長。”
小花走過來,伸出一隻手,“你好男一號,我是女一號。”
35下
我機械地握住他的手,半天才想起要鬆開。別說我的嘴裏能塞進一個雞蛋,就是給我一隻燒雞我也沒壓力。
當晚幾個主創人員一起吃飯,酒過三巡後我有點懵,便摸出煙盒對著小花晃了晃,起身溜出包間,他跟在我身後來到飯館外。外麵是燈紅,屋裏酒綠,我用三四口吸完了第一根,接著點上第二根。
“你怎麼了?不愛喝酒了光抽煙?飯也沒吃多少。”
“膩了,最近胃不舒服,演員都這樣。”
“煙也傷胃。”他輕蔑地反駁了一聲,還是抽出一根煙來,湊近我兌火。不一會,兩陣煙霧就連成一片,他撥弄了兩下頭發,表情也沒那麼輕鬆。
“你怎麼也去選角了?”
“你三叔找我了,他說他想要看看不一樣的。”
“哦……他能聯係上你?”
“他聯係上你環叔了,這倆人……一直有點聯係。”
這消息太勁爆了,真不知我二叔聽見了得怎麼想。小花抓了一把空中的煙霧,什麼也沒有。他轉過來對著我,我突然有點怵他,張起靈的事我還不知道怎麼和人說,在他麵前我又藏不住什麼。
“看來你也很沒轍。”
“什麼?”
“我沒演過話劇。”
“拉倒吧您多大的角了還怯場,起碼你唱過戲,我連舞台的邊都沒摸過。我這才是第一次,還全是熟人,我要是砸了你們是不是得記一輩子?”
“一輩子根本不夠,我得讓我哥錄下來,以後有了兒子孫子曾孫子一代一代傳下去。”
想起傳宗接代這事,我好不容易昂揚起來的情緒又萎下去了,隻無聲地笑了笑。
“你今天真的各種低落啊。”
“是啊。”
“別想太多,共勉吧,上回咱倆不也撐過來了?”
“嗯,共勉。”我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把手搭在他肩頭,兩人一起趴在護欄上看著堵車的百米長龍,我漸漸找到了令人踏實的平靜,還有些許即將登台的興奮。
愛情沒了有事業,事業沒了有兄弟,兄弟沒了有家人,這一切沒有想的那麼糟,生活總會有辦法,逼著人一直向好看不向壞看。已經看見的又怎樣才能放任不管?
無論如何,小花說的話的確是個問題,我沒有嚐試過麵對觀眾表演,我無法隔絕觀眾和我的交流。一百個觀眾就可能出現一百種情況,駕馭住一個攝影機已經不容易了,更何況劇場能容納的不僅是一個一百個,而是一千個一萬個。
能被選上已經成功地邁出第一步了,而且這一步是我自己走出去的。如果他在,我能像個孩子一樣炫耀,現在我隻有像個成年人一樣,把所有的勳章收緊在口袋以便日後典當。
下周開始排演,劇本更貼近電影版。排練的場地不怎麼固定,我的日程很緊,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早晨上貨,白天排練,夜裏盤點。好幾次開店時下了決心次日起停業,當天的物價又像強心劑一樣給了我□□下去的決心。
背台詞這一關我還算過得去,難的是走位。舞台走位和電影走位相去甚遠,電影走位隻麵對一台攝影機,舞台走位麵對的卻是無數觀眾。我經常不自覺地盯著自己下一個定點看,然後一切就朝著亂套的局麵發展。在舞台上我像一條重感冒的獵狗,逡巡左右,出乖現醜,我第一次發覺自己頗有喜劇天賦。
三叔沒有文錦那麼好的耐心,他不理會這是我的話劇處女作,該發飆的時候常常當著所有的麵罵得我狗血噴頭,硬是把我低頭的毛病扳正了。但越是這樣我越無法入戲,時刻想著別出錯,別找罵,我清楚這不是表演,也找不到何謂表演。三叔評價我襯衫上的一個皺褶裏蘊含的戲劇性都比我的表演要豐富,可我一上舞台就覺得自己是赤身裸體。
最後演我妻子的女演員看不下去了,她對三叔說我是個生手,難免露怯,三叔喝道我請他來不是看他露怯的,我啞口無言。他已經不再是我的三叔了,而是一個導演,我也不再是他的大侄子,隻是他手下的一個皮毛不懂的小演員。
最初的三天我咬牙熬著,到了第四天我已經對自己徹底失望,壓力爆棚。三叔訓我時我忍不住和他頂嘴,差點吵起來,小花站出來攔我,我轉身就走,右手手背打在臨時道具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裂口。走出去好幾步我才知道疼,血已經順著手指往下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