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接近一本書的長度了。

41上

西安酷暑。演我妻子的前輩終於因為中暑而直不起身子上台,龍套裏一個女孩是她的B角,我從沒和她正麵接觸過,但還是得硬演。第一次有了給人帶戲的感覺,舉手投足都不同於往昔。

在後台的準備區,無論我在哪一塊空間活動周圍肯定堆滿了花束,看來西安的觀眾已經提前預熱了。風頭正勁,各種跟風批評的消息也很多,我選了幾條最荒唐的無稽之談貼在博客上,並且附上一部分觀眾的反饋。正視聽什麼的,我恐怕還很難做到,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心裏清楚。

某些搞媒體評論的真是不容易,每天端著筆杆子不知道罵誰好,看誰都像不可回收垃圾,天天扮演一個下水道的角色,時間久了吃飯都能吃出茅房味。對於一部分生活在這樣環境下的一線媒體妓者,作為一個不算兩袖清風至少也一清二白的三四線小演員,我深表同情。

三叔又出了一個陰招,他讓我帶著那個B角到處走一走,多相處,培養默契。哪兒培養默契,整個哄我出去拉郎配的。不過導演的命令不可違,我們找了個下午到大雁塔鼓樓附近走了走,就算對付了,大唐芙蓉園都沒進去。

我沒在這兒找到李白對長安的那種感覺,倒是站在鼓樓上,看著夕陽裏的風箏,我開始想念北京。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那麼便不留,便離開昨日,直到沒有歲月可回頭。

她就像張藝謀電影裏的那種小姑娘一樣,抿著嘴唇,安靜地站在我身後,一直看著夕陽,雖然她什麼也看不懂。看見我回頭,她就看著我。

姑娘是好姑娘,眉宇間有種陳文錦那樣帶著英氣的清秀,但此生好姑娘是和我無關了。

我讓她先下去,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直到她的身影變成地麵上一個點兒,我才終於放開嗓子喊出來:

“張起靈!”

沒有人答應,當然。

“你混蛋!”

其實我想罵得還有好多,但歸根結底,這句話最充分。

“我想你!”

這句話用光了我肺裏所有的空氣,喊完以後我頭暈目眩,不得不靠著柱子坐下去。把這點兒空氣全擠出去以後,全身都鬆快了。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下鼓樓,那小姑娘就在出口的地方站著,看我笑得跟個蘿卜花一樣。

也不知道她聽沒聽見我在樓上喊什麼呢,就算聽見了她肯定也不會和任何人提。好吧,我們終於有了一點兒默契,我拉起她就走,踩著焦灼滾燙的柏油馬路,像逃犯一樣躲藏進最後的夕陽裏。

一路南征北戰,我們吃盡了苦頭。能說的在新華娛樂的采訪裏都說過了,燒壞設備,被拒演,演員生病,火車延誤……每個困難都以一種又歡樂又殘酷的方式擺在我們麵前,我們在和一頭單純的野獸肉搏,要麼你征服它,要麼它征服你。

沒人擁有燒不完的青春,也沒人願意青春在寂靜裏荒廢。所以我們折騰,我們要像劈啪作響的火焰一樣弄出些聲響,要你們來看我。我們作,我們不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棺材裏,我們要冒險蹦出來獵食歡樂。舞台已經拉開了,我們還等什麼。

我們不甘當造物,我們放浪無形地生長著,我們在斷裂,在為自己塑形,我們都是自己的犧牲品。

我們都幼稚,都可笑,都固執得不可一世,我們用的方式,粗糙而愚蠢,我們弄傷自己逗笑他人都是為了讓自己感到我還活著。

我們不停做夢是為了延續一個永恒的夢境。我們不過是一群小角色,就像大海裏的泡沫,說破就破。可是我很快樂。

離北京越近,這種快樂就越遠;它越遠,我越能明白,我是切實地快樂過。

春去秋來,在石家莊的那幾天每日下雨。小花天天唱《北京下雨了》,搞得除了他之外的每個人都寂寞。一開始我沒事兒,坐上回北京的汽車我就開始低落。我們回劇場,我再讓王盟開著我的小破金杯來接我,一路我閉上眼裝睡,到家以後直接找酒把自己放倒。

我睡了長長的一覺,怎麼著都得二十個小時。醒來後才知道小花已經回長沙了,他離京前隻見了二月紅。

618樓

在家窩了幾天,除了睡覺和看電視什麼也不幹,待得快散了形。然後潘子和胖子他們捉我出來吃飯洗澡泡腳,被人在水裏揉了幾通我終於又恢複了人形。

我跟著他們過了幾天這種神仙日子,直到所有的壓力都被人工卸掉。他們問我最近有什麼打算,我隻說想休息。潘子建議我旅旅遊,出去走走,我也正有此意。胖子說要不是他幹著一個好幾萬勞務的活兒走不開,他肯定給我當導遊,免費的。

我謝過了他的好意,知道他不是來真的。他要跟著倒還麻煩了,我最想去的地方隻有一個。

那天在家收拾東西,我翻出了去年在巴乃用過的素描本。地圖那一頁被撕走了,但下一頁清楚地留下了拓痕,塗黑再複印,又是一張新圖。

我找不到悶油瓶,至少還能去看看和他有關的人,比如他母親。也該到老人家墳上磕個頭賠個罪,誰讓我一不小心把人家唯一的兒子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