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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道:“這早晚就下了學了麼?師父給你定了工課沒有? "寶玉道:“定了.早起理書,飯後寫字,晌午講書念文章。”賈政聽了, 點點頭兒,因道:“去罷,還到老太太那邊陪著坐坐去.你也該學些人功道理,別一味的貪頑.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學早些起來.你聽見了?"寶玉連忙答應幾個"是",退出來,忙忙又去見王夫人,又到賈母那邊打了個照麵兒.

趕著出來, 恨不得一走就走到瀟湘館才好.剛進門口,便拍著手笑道:“我依舊回來了! "猛可裏倒唬了黛玉一跳.紫鵑打起簾子,寶玉進來坐下.黛玉道:“我恍惚聽見你念書去了. 這麼早就回來了?"寶玉道:“噯呀,了不得!我今兒不是被老爺叫了念書去了麼,心上倒象沒有和你們見麵的日子了.好容易熬了一天,這會子瞧見你們,竟如死而複生的一樣, 真真古人說`一日三秋,這話再不錯的。”黛玉道:“你上頭去過了沒有?"寶玉道:“都去過了。”黛玉道:“別處呢?"寶玉道:“沒有。”黛玉道:“你也該瞧瞧他們去。”寶玉道:“我這會子懶待動了,隻和妹妹坐著說一會子話兒.罷老爺還叫早睡早起,隻好明兒再瞧他們去了。”黛玉道:“你坐坐兒,可是正該歇歇兒去了。”寶玉道:“我那裏是乏, 隻是悶得慌.這會子咱們坐著才把悶散了,你又催起我來。”黛玉微微的一笑, 因叫紫鵑:“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二爺如今念書了,比不的頭裏。”紫鵑笑著答應,去拿茶葉,叫小丫頭子沏茶.寶玉接著說道:“還提什麼念書,我最厭這些道學話. 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誆功名混飯吃也罷了,還要說代聖賢立言.好些的,不過拿些經書湊搭湊搭還罷了,更有一種可笑的,肚子裏原沒有什麼,東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還自以為博奧.這那裏是闡發聖賢的道理.目下老爺口口聲聲叫我學這個,我又不敢違拗,你這會子還提念書呢。”黛玉道:“我們女孩兒家雖然不要這個,但小時跟著你們雨村先生念書,也曾看過.內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遠的.那時候雖不大懂, 也覺得好,不可一概抹倒.況且你要取功名,這個也清貴些。”寶玉聽到這裏,覺得不甚入耳, 因想黛玉從來不是這樣人,怎麼也這樣勢欲熏心起來?又不敢在他跟前駁回, 隻在鼻子眼裏笑了一聲.正說著,忽聽外麵兩個人說話,卻是秋紋和紫鵑.隻聽秋紋道:“襲人姐姐叫我老太太那裏接去,誰知卻在這裏。”紫鵑道:“我們這裏才沏了茶,索性讓他喝了再去。”說著,二人一齊進來.寶玉和秋紋笑道:“我就過去,又勞動你來找。”秋紋未及答言,隻見紫鵑道:“你快喝了茶去罷,人家都想了一天了。”秋紋啐道:“呸,好混帳丫頭!"說的大家都笑了.寶玉起身才辭了出來.黛玉送到屋門口兒,紫鵑在台階下站著,寶玉出去,才回房裏來.

卻說寶玉回到怡紅院中, 進了屋子,隻見襲人從裏間迎出來,便問:“回來了麼?"秋紋應道:二爺早來了,在林姑娘那邊來著.鴛鴦姐姐來吩咐我們:如今老爺發狠叫你念書,如有丫鬟們再敢和你頑笑, 都要照著晴雯司棋的例辦.我想,伏侍你一場,賺了這些言語,也沒什麼趣兒. "說著,便傷起心來.寶玉忙道:“好姐姐,你放心.我隻好生念書,太太再不說你們了. 我今兒晚上還要看書,明日師父叫我講書呢.我要使喚,橫豎有麝月秋紋呢,你歇歇去罷。”襲人道:“你嬋夏釷椋頤欠棠鬩彩腔斷駁摹!北τ裉耍廈Τ粵送矸梗?就叫點燈,把念過的"四書"翻出來.隻是從何處看起?翻了一本,看去章章裏頭似乎明白,細按起來,卻不很明白.看著小注,又看講章,鬧到梆子下來了,自己想道:“我在詩詞上覺得很容易, 在這個上頭竟沒頭腦。”便坐著呆呆的呆想.襲人道:“歇歇罷,做工夫也不在這一時的。”寶玉嘴裏隻管胡亂答應.麝月襲人才伏侍他睡下,兩個才也睡了.及至睡醒一覺,聽得寶玉炕上還是翻來複去.襲人道:“你還醒著呢麼?你倒別混想了,養養神明兒好念書。”寶玉道:“我也是這樣想,隻是睡不著.你來給我揭去一層被。” 襲人道:“天氣不熱,別揭罷。”寶玉道:“我心裏煩躁的很。”自把被窩褪下來.襲人忙爬起來按住,把手去他頭上一摸,覺得微微有些發燒.襲人道:“你別動了,有些發燒了。”寶玉道:“可不是。”襲人道:“這是怎麼說呢!"寶玉道:“不怕,是我心煩的原故.你別吵嚷, 省得老爺知道了,必說我裝病逃學,不然怎麼病的這樣巧.明兒好了,原到學裏去就完事了。”襲人也覺得可憐,說道:“我靠著你睡罷。”便和寶玉捶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覺大家都睡著了. 直到紅日高升,方才起來.寶玉道:“不好了,晚了!"急忙梳洗畢,問了安, 就往學裏來了.代儒已經變著臉,說:“怪不得你老爺生氣,說你沒出息.第二天你就懶惰, 這是什麼時候才來!"寶玉把昨兒發燒的話說了一遍,方過去了,原舊念書.到了下晚,代儒道:“寶玉,有一章書你來講講。”寶玉過來一看,卻是"後生可畏"章.寶玉心上說:“這還好,幸虧不是`學''`庸''。”問道:“怎麼講呢?"代儒道:“你把節旨句子細細兒講來。”寶玉把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說:“這章書是聖人勸勉後生,教他及時努力, 不要弄到……"說到這裏,抬頭向代儒一瞧.代儒覺得了,笑了一笑道:“你隻管說,講書是沒有什麼避忌的.《禮記》上說`臨文不諱'',隻管說,`不要弄到''什麼?"寶玉道:“不要弄到老大無成.先將`可畏''二字激發後生的誌氣,後把`不足畏''二字警惕後生的將來。”說罷,看著代儒.代儒道:“也還罷了.串講呢?"寶玉道:“聖人說,人生少時,心思才力,樣樣聰明能幹,實在是可怕的.那裏料得定他後來的日子不象我的今日.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歲,又到五十歲,既不能夠發達,這種人雖是他後生時象個有用的,到了那個時候,這一輩子就沒有人怕他了。”代儒笑道:“你方才節旨講的倒清楚, 隻是句子裏有些孩子氣.`無聞''二字不是不能發達做官的話.`聞''是實在自己能夠明理見道,就不做官也是有`聞''了.不然,古聖賢有遁世不見知的,豈不是不做官的人, 難道也是`無聞''麼?`不足畏''是使人料得定,方與`焉知''的`知''字對針,不是`怕''的字眼.要從這裏看出,方能入細.你懂得不懂得?"寶玉道:“懂得了。”代儒道:“還有一章,你也講一講。”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給寶玉.寶玉看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寶玉覺得這一章卻有些刺心,便陪笑道:“這句話沒有什麼講頭。”代儒道:“胡說!譬如場中出了這個題目,也說沒有做頭麼?"寶玉不得已,講道:“是聖人看見人不肯好德,見了色便好的了不得.殊不想德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