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多年,她沒有聽過別人口 中提到母親。
“雍雲也是有意思,櫻花樹旁種科西嘉鬆,前者短暫,後者長久。 我以為他是浪子心,隻追求一時的浪漫,卻不知他原來也有停下來的渴 望。”似乎沒有注意到若依僵滯的神情,徐靜轉移了話題。
“我以為這隻是園藝師的想法。”若依淡淡應聲。
“你父親這般挑剔的人,怎麼可能隨便接受別人的安排?科西嘉鬆的花語是‘安居’。”徐靜微微一笑,看向她。
“靜姨好像對我父親十分熟悉?”她問。
“也談不上多熟悉。我們曾是同學,說起來他還是我曾經非常喜歡的男生,但那也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我們起了些矛盾,很長時間不再來往,但因緣際會,我先生後來和他成了生意夥伴,我們才恢複聯絡。”
“原來是這樣,”若依點頭,“雖然父親不乏女性朋友,但我從來 都不費心留意。”
“也好,”徐靜了然一笑,沒有忽略她說“女性朋友”時加重的 語氣,“留意了也沒什麼用,都不是他真正在乎的人,而且,他今天都 要過六十歲生日了不是?”
聽見她語氣善意的調侃,若依也放下心防,跟著笑了笑。
“我們都老了,”徐靜也伸手觸碰頭頂一枝櫻花,“到了這個歲數, 很多事情,該忘的就要忘,該看淡的就要看淡。就像這花,一直掛在枝 頭,也很累吧。所以消逝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她語氣裏,有些朦朧的情緒,若依辨不清,心裏生出一些不安來。
回到客廳,柳雍雲和程定之正站在窗前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擱在 沙發旁的一幅畫。
“爸,聽風說他有事要出差,讓我說聲抱歉,回頭再另外給你補個 生日宴。”若依走過去,先打個招呼。
“他跟我打過電話了,”柳雍雲看上去心情不錯,“這孩子很是周到, 還派人送來了一幅畫,說是賀禮。”
“哦,”若依微訝,沒想到葉聽風這個未婚夫這麼敬業,“就是這 幅嗎?”
“是,畫的內容還應了你爸的名字。這孩子確實很費心思。”程定 之也不由讚賞。
若依的視線落在那幅油畫上,變幻的色彩,湧動的浮雲,充滿力度 的筆觸,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瞥見署名,她已經在心底暗歎葉聽風 的慷慨。
“準嶽父這麼滿意,看來婚期也快了,”徐靜在一旁打趣,“找到 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不容易。”
若依笑了笑,沒有說話。 葉聽風這樣的男人,確實是許多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是,她偏偏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意。 柳雍雲這個生日過得出乎意料的簡單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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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依記得他五十歲生日的時候,南法的溪雲酒店賓朋滿座,鶯歌 燕舞。所以他前陣子說就幾個人簡單在家吃頓飯時,她在電話那頭是不 無驚訝的。
當晚餐結束,用人把生日蛋糕端上來的時候,她才敢確認,這個她 也許從來都沒有很好地了解過的父親,開始變了,雖然她並不清楚轉變 的原因。但是,比起從前那個風流倜儻、不甘寂寞的老男人,現在隻和 三兩個朋友安靜過生日的柳雍雲反而讓她不適應。
待他吹了蠟燭,她讓人把自己的禮物拿了過來,是一套滑雪裝備。
“我看你之前用的那兩套有點舊了。”她微笑著補充,“今年冬天,我可以陪你去試試這套新的。” 柳雍雲一怔,然後才笑道:“好。”
“說起來,你們父女倆也是很久沒有一起滑雪了,”程定之感慨,“我 記得依依小時候,還跟我們去上高地徒步,走得累了,就賴在地上不肯 起來。”
“是嗎?我們也可以再一起去上高地啊,我還沒去過。”徐靜提議, “聽朋友說,山穀裏楓葉特別美?”
她說話的時候,是對著柳雍雲的,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若依瞅了父親一眼,隻見他掂著紅酒,微微失神。
“雍雲?”徐靜輕喚了一聲。
他這才意識過來,含糊地“嗯”了一聲。
若依狐疑地望向程定之,後者卻微笑地問她:“聽說你在酒店適應得還不錯?你爸覺得你也差不多該接手家裏的生意了。”
“是啊,前些年,你在外麵任性晃蕩,你學什麼,做什麼,我都沒有幹涉,但現在,也需要收收心徹底回來了。”
柳雍雲正色開口。 若依有些驚訝:“可是我覺得,在酒店管理方麵,我的經驗還不足。”
“不足,就邊做邊學,餐飲板塊有你程叔叔,你暫時不用分心,但 是酒店這塊,是時候讓你擔當了,先從英國分店開始。”
“可是……” “不要讓我失望。”清冷的語氣,打斷了她的猶疑。
“虎父無犬女,若依一定可以的。”徐靜拍拍她的肩,打起圓場。
“程叔叔,爸爸為什麼突然讓我接手酒店?”送程定之離開的時候, 若依忍不住問。
“柳家的生意,你接手本來就是早晚的事,你爸也不再年輕,早點 讓你磨煉更好,”程定之耐心開導,“他最近身體不大好,可能也想歇 一歇。”
“他身體有什麼問題?”若依抬起頭,有些意外。
“沒事,醫生說注意休息就好。”程定之揉揉她的頭發,“早點睡吧,以後就真的要奔赴戰場了,得攢夠精神才是。”
若依點點頭:“嗯,反正我還有你支持啊。”
程定之笑了,輕歎了口氣。
目送著他的車遠去,若依站在路邊,耳邊還回響著他臨別前說的那句話。
“若依,我們都已經老了,以後,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