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穿著短半臂,斜躺在屏風後麵,懶洋洋地叫起。
林撫遠想過見到聖人的各種情形,唯獨沒想到聖人隔著屏風,壓根不與他見麵。不過他不在意,能聽到聖人的聲音的也好啊,知道聖人就在那裏,他的心就滿了。
小皇帝劈裏啪啦數落他:“說什麼辭官,你請辭的折子皇後根本沒批準,你是棄官跑了。既然君命都想違就違,來見朕又為了什麼?”
“還往府衙投遞文章,朕說了不取用,偏錢雲那個憨貨還要到處舉薦你,朕不想用你,跟誰舉薦會有用?”
林撫遠心中鈍痛,努力調整呼吸:“大梁文教興盛,聖人多得是可用之才,學生愚鈍,自知不堪大用,此番來見聖人,不圖聖人重用,隻願為聖人再盡一份力。”
小皇帝趴在竹席上吃甜瓜:“嗯,朕既然見你,就準你說話,你說吧。”
雖然知道那人看不見,林撫遠依舊隔著屏風恭謹地行禮:“地方軍政官員與鄉紳勾結,將軍屯田據為己有,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軍戶失去土地,軍餉便失去了保障,偏他們為了粉飾太平,遮掩自己的罪行,並不向朝廷請求軍餉,長此以往,軍心勢必渙散。聖人,這是在自毀長城啊。”
小皇帝越聽越嚴肅,瓜也不吃了:“竟有此事!你寫個折子讓你父親遞到京城去,朕也會寫信讓皇後徹查此事。”
“官員自詡風雅,狎妓之風盛行,互相贈送美婢**。”
小皇帝繼續吃瓜:“這風氣古已有之。”
“古已有之,卻是不符合禮法的。有人愛美婢**,必有人去販賣之,或誘哄女子,逼良為娼,或偷搶兒童,使骨肉分離,這豈是王化之道?”
小皇帝放下瓜:“好吧,你一並奏報給皇後,讓皇後下令禁止便是。”
“凡此種種,皆是症狀,並非病根。學生反複琢磨古今興衰事,發現——”
小皇帝突然覺得腹內疼痛,不好,禦醫說井水冰過的瓜不宜吃太多,偏他貪涼多吃了幾個,怕不是要拉肚子吧。
堂堂天子怎麼能衣衫不整往外跑。得先去門口的箱子裏拿了衣服穿上,才能出去如廁。
小皇帝快憋不住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一並寫個奏疏遞給皇後就是。”
林撫遠對小皇帝不問朝政的態度很不理解:“聖人豈能對朝政如此不上心!”
小皇帝解釋:“皇後在京城發布旨意,朕在餘杭發布旨意,像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大梁分成兩個了。讓天下臣民不知信誰的,豈不是壞了體統?”
“可是——”
小皇帝快拉褲子裏了:“你懂什麼大體!憑什麼對朕說教!退下!”
“聖人——”
“來人,請林公子出去。”
被內使“請”出去,林撫遠渾身的傲骨都被打碎了,好像六月的天光也在諷刺他,刺得他抬不起頭來。
而小皇帝,隻管穿好衣服,直奔馬桶而去。
昏昏沉沉離開府衙,不想回林府麵對那些麵孔,索性吩咐車夫將馬車駛到西湖邊。
坐在垂柳下,吹著熱風,身體卻感受不到暖意。恍惚間,又仿佛回到了大同。
官員輕浮不守禮,以狎妓為榮,競相蓄奴,坊間出現了專門培養瘦馬的地方,買來甚至偷來女童,調教成輕浮不知禮的模樣,還往他府裏送。甚至連學子都競相踏足青樓,或豢養家妓,傳誦淫詞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