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林長年蒼老了許多,腰背都挺不直了,淩亂的須發帶著明顯的頹喪,其間的白色更是刺得人眼睛生痛。
小皇帝想開口安慰他節哀,可眼淚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扶住要行禮的林長年,啞聲道:“林愛卿——嗚嗚——”
聖人泣不成聲,甚至需要林長年反過來寬慰:“聖人,保重龍體。”
小皇帝哭著搖頭:“朕沒事兒,你們也要節哀,嗚嗚。他剛剛還跟朕說話呢——”
他這麼一說,屋裏屋外的人又哭作一團。
林長年的老母親年事已高,終是受不住了,昏死過去。府裏亂作一團,林長年也告罪離開。
小皇帝還傻乎乎地站在那裏,萬金寶低聲說:“聖人,林家恐怕無法照顧您,您回行宮吧。”
“朕不用照顧。”
萬金寶著急:“您不用,林家也得照顧啊。您是天子啊。”
小皇帝這才明白自己給林府帶來了麻煩:“罷了,我們回去吧。”
他離開的時候,林長年將母親交給妻子和大夫,親自送出來。
小皇帝低沉地說:“天上不能一直沒有文昌帝君,上天這才倉促地請走了文曲星。”
說著,又哽咽了:“你好好照顧家裏,也照顧好自己,有什麼需要的跟朕說。”
他不信鬼神,此刻,卻覺得林撫遠就是文昌帝君轉世,他沒死,隻是文曲星歸位了而已。
回到府衙後,小皇帝命禦醫去林府待命,照顧林撫遠的家人。
“明日靈堂要擺好了吧,朕就不去吊唁了,免得林家人還得分心照顧朕。錢雲,你代朕吊唁吧。”
錢雲也神色淒哀:“是,聖人。”
小皇帝黯然轉身,隻覺得無比孤獨,三暑天裏,一股冷氣從內而發,刺骨冰寒。
當天子有什麼好的,連給朋友送行都不行。
沒有人禁止你,可世情就是不能容許。
世情比天子都大,這天子做著也無甚趣味。
他在院內徘徊到深夜才回房間,以為會輾轉難眠,不想一貼枕頭就睡著了。
林撫遠站在茂密的樹林裏,似乎是西山武學腳下,又似乎是江南桑梓地,他一襲青衣,手裏拿著一卷書,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夢裏,小皇帝完全忘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嫌棄地看著他:“你來幹什麼!朕一點兒都不想看看到你。”
林撫遠微笑轉頭:“那您為什麼那麼難過呢?”
小皇帝懵:“難過?”突然覺得鋪天蓋地的悲傷湧來,“是啊,朕好難過。朕難過什麼?”
不等小皇帝想起什麼來,眼前的景色變了,林撫遠站在精美的畫舫上,下麵是波光粼粼的水,遠處有荷花、有蓮葉、有魚兒。
林撫遠讚歎:“好美啊。”
小皇帝心頓時提到嗓子眼:“林撫遠,不要站那麼靠邊,往裏麵走。”
林撫遠似是沒聽到,含笑跳下去。
場景又變了,水變成了黑色,蓮葉變成了繩索,魚兒變成了怪物。黑色的波浪將林撫遠卷下去,繩索緊緊捆住他,怪物在啃咬他。
小皇帝想叫,叫不出來,想跑,抬不動腿,正絕望的時候,突然發現水裏的人變成了錢明月。
“姐姐!”
小皇帝痛呼一聲,猛地驚醒。
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林撫遠已經沒了,昨日落水沒的。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他托夢,是想告訴朕他是自殺嗎?說是失足落水,難道其實是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