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山山腰,潺潺流水伴著山鳥的脆響,在恬靜地迎合著在緑枝羞澀的撩撥。
初夏了,山花依舊絢爛,漫山遍野地開著。
近黃昏的光暈,黃中帶紅,給山花鍍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柳月夕一個不經意的抬眼,視線觸及山花,再看看自己一身晦暗的粗布黑衣,頓時悲上心頭。
這一輩子,除卻豆蔻年華的爛漫天真,餘下的年華,注定要披著這一身寡婦行頭,慘淡地過一輩子。
眼看紅日逼近西山,柳月夕忙捆起一把幹柴,該回去了,孩子或者已經在找媽媽。
孩子!別人眼中許厚天的遺腹子!
柳月夕的心顫動了起來,一個不留神,一腳踩在一塊石頭上,“啊!”一聲驚叫,柳月夕連人帶著幹柴一起直往山下滾去。
幸虧山勢平緩,也虧得身後的一把幹柴,堪堪卡在兩棵樹中間,穩住了柳月夕身子。
一根樹枝不經意地撩開了柳月夕臉上的黑色紗布,露出了臉龐。
稍稍一動,腳踝出傳來一陣疼痛,柳月夕一聲呻吟,看來是扭傷了。
柳月夕艱辛地解下身後的幹柴,發現黑衣居然也被樹枝勾破了好幾處。
輕輕站起,一陣不可遏製的疼痛傳來,錐心地很。
張目四望,山野寂靜,天也快黑了,這什麼時候才能到家?
發髻散了,數縷發絲隨著山風飄散,披落在臉龐上,帶來微微的癢。
柳月夕伸手撩開臉上的發絲,突然,她的手一滯,黑紗布呢?驚恐地扭頭,身側居然有一潭清水,清澈澄澈如一麵明鏡。
斜斜一看,水裏倒映出一個黑色寡婦憔悴的臉龐。
尖削的下巴,蒼白的臉龐,極淡的唇色,哀傷的雙眸。
最錐心的是右臉頰一個醜陋無比的十字,在譏笑著命運的坎坷和歲月的無情。
驟見之下,這暗紅色的傷疤讓人不安惶恐。
“啊!”一聲尖叫, 柳月夕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隨手抓著一根枯枝,拍打著誠實無辜的潭水。
許久,柳月夕將手中的枯枝狠狠拋落潭底,擾亂了一潭清水如一麵裂痕縱橫的破鏡。
原以為已經心如止水,原來,死水之下是暗流洶湧。
“柳月夕……柳月夕,你活著是為了什麼?”臉龐藏進粗糙的手掌裏,兩年來從不輕易在人前落下的眼淚還是禁不住沁出指縫,滑落無聲。
多年奮爭,每奮爭一次,身心卻每每烙刻一道更深的疤痕,終身不能痊愈。
夕陽的餘暉參照在柳月夕的身上,卻不能給她帶來些許的溫暖,這世間,如今能暖和她的心的人,怕是今生不會再來。
悲戚聲在山野裏隨著山風遊蕩,黑色麵紗被枯枝挑著,在風中搖曳。
將頭俯在雙膝之間,柳月夕縱情地流淚,這眼淚,背著人流淌就好,在素馨和小五麵前,在孩子麵前,她不能哭,隻能微笑,堅強地微笑。
哭了許久,柳月夕驚覺,似乎從岔路口的左麵小路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
柳月夕掙紮著起身,取回身後的黑色布紗,熟練地蒙起了半麵秀色半麵奇醜。
側身再看回複平靜的潭水,除了雙目微紅外,黑紗之下,波瀾不驚。心如死水,這才是現實裏的柳月夕。
柳月夕重新背上幹柴,理好鬢發,準備離開。
有人擋住了去路。
柳月夕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可以判斷那是一個男人。
“大嫂,安和村該走哪條路?”
聲音純淨醇和,透著淡淡的倦怠。
柳月夕的心砰砰直跳,在這野外,如果這男人心存歹意,恐怕又是一場災難。一個寡婦,最忌憚的莫過於是非。幸好男人禮節周到,柳月夕略略放心。
指了指右麵的小路,低聲回答:“沿著這條小路直走,很快就可以到來了安和村。”這人要去的,居然就是她居住的村落。
“謝謝大嫂,哦,天快黑了,大嫂快些回家吧。”
看著地上的影子,柳月夕知道男人已經轉身,沿著小路,飄然而去。
突然,柳月夕像被火炙烤了一下般,一陣銳利的痛楚傳上心尖。
猛然抬頭,看向來人的背影。
背影清瘦,長風吹動灰色長袍的下擺,來人落寞如山風寂寥。
似曾相識!似曾相識!不,這背影,帶著夕陽的餘暉,帶著淡淡的暖色,像極了記憶深處的某個少年,曾經無意跌進她生命的漩渦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