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門(1 / 3)

白熾燈在簡陋的單身宿舍撒下一團昏黃的光暈,他攤開四肢躺在陳競生那張一動就吱吱嘎嘎的木板床上,桌上的酒已喝得見了瓶底,散落了一桌的油花兒在桌麵上凝固成一團一團的紅點兒,空氣裏有種烏煙瘴氣的味道。

陳競生看著他說:“女的就女的嘛,現在誰還在乎這個,生男生女都一樣。”

“我們蘇家三代單傳,衰。”他沒說下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想辦法再生一個。”

蘇炯明沒接著說下去。雙手反搭在後腦勺上看著陳競生,“你老婆調過來的事還沒動靜?”

“怕是卡在勞資科那個姓廖的手裏。”陳競生黯然。

“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到你上去了的時候,別忘了拉兄弟一把。”陳競生笑著說:“你都已經跳出苦海了,再混三年五年,弄個科長當當,然後再弄個副廠長什麼的,有你老嶽父作後盾,好日子還在後頭,我啊,大概就呆在老地方不動了。”

“人走茶涼,他現在算個什麼鬼。”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再等三五年?我頭發都要熬白了。”

“那也沒辦法,排排坐,吃果果,要到那個時候才能輪到你。”

“那是過時了的官場論調,改革開放了嘛,中央不都提倡知識化、年輕化。”

蘇炯明臉上一掃剛才的憂鬱之色,滿臉的興奮和衝動,“現在有什麼事不能發生,人家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的事都不奇怪,財務科那個羅惠生,才到廠裏來幾年,現在是副科級了,想一想,我都覺得白白在下麵車間賣了十年命。”

“聽人說羅惠生在省裏有後台。”

“狗屁後台,這個我比你清楚,”他煩躁地擺擺手,“不要說那些事了,越說我越來氣。”

兩個就各自沉默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隔壁房間有人在隨著影碟唱:“往事如風,癡心隻是難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朦朦,燭光投影,映不出你顏容……”

蘇炯明豎著耳朵聽那歌聲,眼睛有點發癡。

“炯明,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是在想雪櫻吧。”

蘇炯明抬眼望著黑乎乎的窗外:“每次聽到那些憂傷的歌曲,我就會拚命地想她,到現在我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有沒有愛過我,難道她就一點兒也不想我了?想到這些,真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有時又覺得自己太傻,她也許早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她出去好幾年了吧。”

“七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還有沒有活在這個世上。”

“她不是生了個遺腹子嗎,這麼說那孩子也該有好幾歲了。”

“往事不堪回首。”蘇炯明苦笑,“可人就是這麼怪,越是失去了越覺得珍貴。如果哪一天我們偶然碰上了,不知道能不能互相認出來。”

“化成灰她也認得你。”陳競生又笑,歎了口氣說:“炯明,你不要三心二意了,吳敏芝也不錯,還是幫了你大忙的,沒有吳振,你還不和我一樣在車間裏累死累活?”

“除了這一點外,你覺得她哪一點值得我喜歡?她連雪櫻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他又歎了一口氣,“老天爺大概就是要斷子絕孫來懲罰我所犯下的罪過,所以,我也認了,認命了。”他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回去了,你自己收拾殘局。”

“你不是說家裏沒地方睡?我正好要去上晚班。”

蘇炯明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競生,有了機會,我一定幫你找個好崗位。”他撇著嘴唇說:“現在一想起上三班倒,我頭皮就發麻,不知道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

“許多老工人不是熬了一輩子,師傅不是還同樣在熬?車間裏說要照顧他去守材料,他還不願意呢。”

“每個人都像他一樣,社會都會倒著走了。”

“有錢難買我樂意。”陳競生笑,“你以為我是你,身後麵跟一大串?”

“以前跟你好的那個燕子不是一直挺喜歡你?人家現在還是小姑待嫁呢。”

蘇炯明睃了他一眼,“是不是對人家做了傷天害理的事?”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什麼意思?”

“過去了的事情就是這樣,身在其中的時候,你根本不覺得她有多好,等醒悟過來時,才發覺已經晚了。”

“這麼說我們是同病相憐?”

“我可不像你,現在我對老婆可是忠貞不貳的。”

“我又怎麼啦?你看見我拈花惹草了?”蘇炯明笑著叫,“上你的夜班去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