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金色的秋天給江南水泥廠的職工帶來了太多的好消息,四號爐試產成功,正式投入生產,工廠順利升了國家二級企業,“江南水泥有限公司”的大廠牌在一片鑼鼓和鞭炮聲中取代了江南水泥廠的舊牌子,鍍金的廠牌熠熠生輝。每個職工連加兩級工資,補發一個月工資的獎金。各個級別的幹部們水漲船高升了一級,喜氣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對蔣伯仁的讚美之聲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
拍專題片的電視台來了,廣播電台來了,報紙雜誌來了。郭長興大難不死,那塊石頭沒砸中他的太陽穴,隻在他的眉梢留了一道深深的疤痕,這已經讓他把伍二虎以及赤溪鎮的人恨得咬牙切齒。他本來想把那次事件寫成一個通訊報道的,後來左右揣摩實在不好下筆,又想寫成一個紀實性的小說,還是抓不到一個點。他想那塊石頭沒敲掉他的命,卻把他的才氣和靈氣都敲掉了,隻是這些對於現在的郭長興來講,已經不顯得那麼重要了。文學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塊進入權力之門的敲門磚,他已經順利地從科長升為部長了。那報告文學也偶爾寫一兩篇,卻是在前麵冠了一兩個別的作者的名字,成果也有了,稿費也拿了。一本長篇報告文學集《風雨江南》——江南水泥有限公司之過去與未來,在他的精心策劃下新鮮出爐,文章裏的某些溢美之詞讓人看了起雞皮疙瘩,可是得到了蔣伯仁的高度讚揚,不僅撈了不菲的一筆稿費和宣傳部的五千塊錢的獎勵,並且順利地進入了省作協成了一個小小的作家,在江南水泥廠這個彈丸之地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大才子”,可謂名利雙收。
蘇炯明轉了正取掉了“代理”兩個字,自然也享受了正處級待遇。侯敬仁好像到這個時候才突然明白過來他兩個月前那番“正義”之舉,車間上下一百多號人把蘇炯明當成了正義和善良的化身,他熬了幾十年才享受到的待遇和人家一步登天比起來,除了委屈之外他隻有苦笑。
蘇炯明沒有侯敬仁想像中的那麼快活,他正恨得牙癢癢的呢,派往幾個省、市的分公司銷售經理內定人選已經在辦公室傳開了,竟然沒有他蘇炯明的名字,是劉春麗的價值隻有這麼多?還是她壓根兒沒有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他想問個清楚,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怕萬一鬧僵了前功盡棄,所以在這個全廠一片歡欣鼓舞的日子裏,他的臉一直是陰沉著的,他懷疑劉春麗根本想把他困死在江南水泥廠。
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鍾,他才和侯敬仁慢慢地走出辦公室。
“這幾天爐和磨機的聲音都轉得有點不相同了啊。”侯敬仁說,“怕也是被人的情緒感染了。”
“這幾天都是滿負荷生產,產量和質量都比較理想。”蘇炯明抬頭看了看伸向半空中的四條煙龍,眯起眼睛盯了一會兒,“老候,有時候想想,一輩子要在這個地方呆到死,心裏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外麵的世界才叫精彩呢,我們在這個山旮旯裏哪裏知道外麵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
侯敬仁站住腳看看他,笑了笑問:“正春風得意的時候也想下海?”
“我有那個資本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農民也沒什麼兩樣。”
“現在農民有錢。街上那些開廠開店的,十有八九都是農民。”
“那也是。”蘇炯明不經意間歎了口氣,他原本不想在侯敬仁麵前歎氣的,這一下歎出來就顯得有點尷尬,自我解嘲說:“無聊得很。”
“炯明,你應該比我們早得到這個消息。”侯敬仁停在廠門口新的廠牌前,凝神前後左右大量一番之後說:“這字漂亮,比以前那個破牌子氣派多了。”
蘇炯明側著身子沒有去看廠牌而是盯著不遠處那連綿起伏的群山,這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就是阻擋在他麵前的屏障,他有點畏怯,有點惘然。
“嘭嘭”幾聲巨響傳進耳畔,有種地動山搖的感覺,這是礦山放炮炸石頭的聲音,他心裏閃過幾許莫名的恐懼,還是剛上班的時候,他隨陳競生到礦山去找他的一個老鄉,那老鄉是一個風鑽工,陳競生說要看一下他們是怎麼放炮的。看著石洞內那一捆捆的炸藥,心裏總有點發毛,當放炮工把電閘一合,一聲驚天動地的悶響響徹雲霄過後他看到眼前的那個山包夷為一堆亂石之後,心裏就會想起那個研究出了炸藥的外國人是怎樣一幅猙獰的模樣。此時,他卻想把擋在自己麵前的那些障礙統統用炸藥炸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