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不知怎的,想到任何詩句,看到任何美景,他都想到了她,究竟他那顆心已完全是她的,還是他沒有心了,她卻擁有兩顆心?

還是不止兩顆?

尤知味背叛,他不恨他“背叛”,他隻恨他不該“背棄”息大娘。功名利祿,怎能換半個大娘?他恨他愚昧無知,恨尤知味這樣荒謬的抉擇還要比恨他賣友求榮更恨得多了。

尤知味死了之後,隻剩下了高雞血。

他覺得高雞血跟自己“同病相憐”,既是“水火不相容”,但也“誌同道合”。而且,自己永遠要比高雞血高一等,使他感到得意洋洋、足堪自慰。

正如他自覺永遠要比戚少商矮上一截一樣。

可是高雞血也死了。

連番征戰,終於還是被困在此處,他隻覺得自己受再重的傷,都不能死,因為他要活著,活著照顧息大娘。

決不能死。

但俟戚少商回來以後,他覺得在這洞裏,再也沒有他立足之處:他們一群人被困在山洞裏,唇齒相依,敵汽同仇,所不同的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困在自己的心洞裏。

隻有一個人。

像隻有一個月亮。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這雲上的江月呢?照過大娘的玉臂,她皎好的臉,現在照進自己臨死的眼裏。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既然身在情在,身亡呢?

也許就沒有情了。

所以他決定要走了。

臨走前,看看月亮,想想大娘。

十數年後,同在月下,大娘可會想起我,赫連春水一笑。

笑容隻一半,凍結在臉上,變成了無奈。

他提槍便走。

這兩柄槍對赫連春水而言,真比任何人都親。

因為每在他的生死關頭,總是這兩把槍替他解圍、替他開道、替他槍挑仇人頭。

這兩柄槍,一把就像是他的妻子,一柄就像是他的情人。

他死了之後,槍會落在誰的手裏?

本來一個人死了,便管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他想把一柄槍送給息大娘,一柄槍陪他去作最後一次衝殺。

刺殺最後一個敵人。

挑下最後一回衝刺。

掀起最後一次江湖浪。

不過大娘並不用槍。

他甚至不敢肯定,大娘會不會接受他的槍,正如他完全沒有把握,大娘在他死後,會不會流一滴淚。

江月無聲。

強敵滿布。

他抄起了槍,立刻就要衝出去。

他隻拿住了槍,並沒有拿起了槍。

因為槍的另一端,被人執住。

一雙清輝玉臂寒的手。

美麗的柔荑。

月下的人。

月影微斜,恰半的篩進洞裏來。

一個柔生生的俏人兒,似笑非笑的凝睬著他,眼色卻是幽怨的。

“你既然一定要去送死,何不把這柄槍送給我,留作紀念?”息大娘幽幽地道。

赫連春水隻覺熱血往上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如果不肯送給我,何不把它借給我,我跟你一起去衝它一衝?”息大娘仍在悠悠的說,“假使你都不願意,那麼,願不願意跟我再說幾句話,然後才去死?”

赫連春水喃喃地道:“我……我……”

息大娘唉的一聲。

這一聲歎息,使江上的月色,都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