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想我走的嗎?”
“如果有別的原因,你也可以告訴我。或許我能考慮下。”
“你真的沒有別的話想說了嗎?”
片刻之前,她仰頭望著他說出的這一句一句,此刻便如鍾擺一樣,不停敲打著他的胸膛。
他能對她說什麼?對她說他最近總是盡量趕回家吃晚飯,就是為了默默看著坐對麵的她如何哄自己的母親多吃小半碗飯,就是為了吃她偶爾笑盈盈地伸筷子幫著夾到他碗裏飯頭上的那一筷菜嗎?現在的自己,血管裏流淌著的,除了謝姓先祖的血脈,還有與這血脈一道世代傳承下來的責任和服從。哪怕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必須遵守。這一點從他七歲時在父親麵前下跪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注定了。這一輩子,隻要他活著,這就無法改變。
他的父親娶了他的母親,為的是傳宗接代生出他。所以他的母親到現在為止,也隻知道她的兒子是南洋海上的盜匪,卻根本不知道謝家的男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他的父親雖然和他一樣,從生下起就背負了先祖的誓願,但卻平平淡淡地和母親過了這一生,然後早早地去了。他也想和自己的父親一樣,悄無聲息地過了這一輩子。但是上天卻不予他這樣的幸運。先是因了不憤獨眼龍泯滅天良的海上掠奪,他做了旁人口中的橫海王,領了一群走投無路的弟兄們開始海上生活。然後他對自己說,就這樣也好,做一個一輩子不受王法管束的海上盜匪,哪怕到死他那張戴了麵具的通緝畫像仍高懸在官府布告牆上也好,至少得了個天地廣闊無拘無束。他對自己這麼說的時候,其實也知道,潛意識裏便是希望傳承了那姓的人永遠不要找來。但是他真的沒他父親幸運。從數年前那個蒼白臉色的少年站到他麵前向他現出前朝玉璽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的人生真的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年歲不小,之所以遲遲不成家,除了沒有遇到他想娶的女人這個原因外,或許潛意識裏,更是不想像自己父親一樣,為了有一個能延續謝家男人使命的後代而娶一個女人。他不願自己的兒子將來也不得不背負著這或許生生世世也無法完成的使命而活著。與其這樣,寧可在自己這一代而終。哪怕死後愧對祖先,他也不覺得後悔。
現在,他已經對不起一個作為母親的女人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累及另一個值得這世間所有美好相贈的可愛女子。
那個姓衛的千戶,雖心機深沉,操的又是七政門的刀,隻無論如何,比自己要好上許多,往後善惡不論,有一點他卻很是清楚,他絕非池中之物。更遑論他年輕英俊,昨日乍看到他與她一道站在太監公館的大門前時,便如一對璧人……
隻要她好,他真的沒關係。最後,他這樣模模糊糊地想道。
他終於再次長長呼吸一口氣,吐出積在胸中的悶氣後,繼續大步往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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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馬氏和春芳知道溫蘭改了主意又要嫁衛自行的時候,謝原已經早早出去了。老太太乍聽到這消息,自然驚詫,對著溫蘭少不了一番盤問。聽溫蘭一番耐心解釋,說對方人品上佳,前途未可限量,且跟表哥也商議過,他也應允了,沉默一陣後,終於笑著抹了下眼睛,道:“好……好……你既然自己有主意,你表哥也應了,想必那人應也靠譜。姨母雖想多留你些時候在身邊,隻女大當婚,便是親娘也留不住……雖嫁得遠了些,但這是好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