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我很少踏出福寧殿,即使出門,除了常例給皇後請安,隻會去禦花園東北一隅。
隨著天氣轉暖,禦花園逐漸鬱鬱蔥蔥起來。尤其是東北角,有一個頗似紅羅小亭的亭子。隻不過這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涼亭,完全敞開,沒有任何遮蔽和裝飾。
我喜歡來這兒還因為它靠近禦花園牆角,沒有路通向外麵,又被四周灌木叢環抱,比較偏僻,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所以這兒沒有紛爭、沒有煩惱,可以避開各種各樣探究的目光,靜靜彈會兒琵琶。
一大早,我正坐在亭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琴弦,遠處傳來慶奴惶急的腳步聲。我一咧嘴,這個小丫頭,這麼久了,始終沒學會穩重點兒。
我一抬頭,她已順著羊腸小道繞過灌木叢,跑至亭裏。
“小姐,您怎麼坐在這涼石頭上啊?”這麼長時間了,她始終不肯改口。此時一轉過來看見我坐在台階上,便嗔怪我。
我知道她一囉唆起來就沒完沒了,便一笑,不答反問:“又有什麼事兒啊?一大早著急慌忙的?”。
“小姐,”她臉色一變,喘著粗氣,卻壓低聲音說,“周後進宮了!”
“什麼?”我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四下看看,心知不會有其他人聽見,便問,“她進宮做什麼?”
“宋皇後大宴前朝宮妃,她是奉旨進宮的。”
“是嗎?”我放下心來,“那她現在在哪兒?”
“正在坤寧殿呢……方才我見到慶鵑,她讓我把這個給您。”說著,她把一張紙塞進我手裏。
我知道慶鵑是周後的貼身丫鬟,連忙把紙展開,低頭一看,紙上寫著一闋詞——是一闋《破陣子》,正是李煜的筆跡。其詞道: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風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我心一顫。
太熟悉的詞了!去年十二月投降時的那一句。
上大學時,唇上齒邊,我不知背了多少遍。然而今天看來,卻讓我心驚膽寒。
我立刻把紙撕得粉碎,分成三個部分,分別埋入土裏。
“小姐,你——”慶奴吃驚地看著我。
我顫唞著雙♪唇:“這闋詞,我會背了,早就——會背了。”說著,忍不住淚如雨下。
慶奴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慶奴,這會兒你還能找著慶鵑嗎?”我問她。
“應該可以,皇後那兒的宴席離散還早呢,丫頭們都在側院兒候著。”
“你帶我去!”我剛站起,心思一轉,又說,“不行,我去太招搖。慶奴,你找著慶鵑跟她說,我有句話要帶給侯爺——叫侯爺以後——別再填詞了。”
“小姐,你這是——”
“你快去,一定要原話帶到。”我喝道。
“好——”慶奴見我神色凜然,立即答應著跑去。
李煜——
我不要你青史留名!
什麼“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我不要這些,我隻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慶奴離開多時,我的心緒才慢慢平複,抱起琵琶一撥,一首《天也不懂情》不由自主唱出:
“雲淡風輕一輪江月明,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幾分惆悵,惆悵有幾分?獨讓我自憐水中影。
甜蜜往事,浮現在心底啊,多少回憶錐痛我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