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圖章與整容術(1 / 2)

圖章與整容術

上海人“精明”的帽子一戴多年,到最近幾年,不僅沒有摘去,反而被加上了一道箍,變成了“精明而不高明”。這樣的評語,開始在人們的口頭上傳,後來終於出現在報刊上,出現在論文、著作中,似乎成了定論。再加上在90年代初上海出現財政收入滑坡,上海的各種城市病:住房擁擠,交通阻塞,地下管線陳舊,通訊落後,環境汙染……等等,積累到了仿佛再加一根草,就會使整輛牛車被壓塌的程度。那時候,上海人聽到這話,覺得十分觸心經。好像上海今日像陷入泥淖的巨人,皆是上海人“精明而不高明”的緣故,上海人想想感到冤枉。

我覺得對這句話要作具體分析。

記憶中,我最早看到這句話乃出自港台商人之口。為這句話作注的,是抱怨跟上海人生意難做。生意難做,自有多種原因。有體製方麵的原因,行政幹涉太多,審批手續繁多,婆婆多,主意雜……這種毛病,在全國各地的大中城市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所以需要開辟經濟特區作這方麵的改革試驗。上海因為是工商業中心,牽一發而動全身,故而在體製改革方麵加倍謹慎,顯得行動遲緩,這裏更主要的是政策上的原因,與上海人的文化心理關係不大。

說到這裏,我覺得也有必要對上海的經濟體製改革工作辯護幾句。否則的話,可能會給人造成印象,上海在前數年(開發浦東後的三年上海似乎追上來了)在改革中步子邁得不大,魄力顯得不夠,都是各級領導和從事經濟工作的人思想不夠解放而造成的。我覺得這種印象、評價同樣是不公正的。在經濟方麵我是外行,但長期生活在一個以經濟活動為主要內容的工商業中心城市中,耳濡目染,也多少能看出一些門道,了解一點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士的苦辛。新中國成立以後,我國的經濟體製是以計劃經濟模式構建起來的。計劃經濟的特點就是行政幹預(說“幹預”恐怕還太輕,應該是“控製”、“指揮”、“調度”、“決定”),政企合一。所以企業的廠長、經理、黨組織書記,都可以由相應的政府部門行政人員級別來定位、發薪。經濟體製改革要轉軌,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由行政命令轉向法律保障,由政企合一轉向政企分開,在中小城市,在經濟不很發達的地區,也許容易些,在上海就很困難。為什麼?怕亂。上海不能亂。上海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上海的經濟一動蕩,怕會引起不可收拾的多米諾效應。毛澤東同誌是最不怕亂的,是最有自信能在亂中控製局勢,取得穩定漸變時得不到的效果的。他有一句名言:“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但在“文革”十年,他唯一不希望“亂”的地方便是上海。毛澤東同誌尚且如此,何況吸取了“文革”十年動亂的深刻教訓,始終將“安定團結”放在治國方針第一位的中國共產黨的第二代、第三代領導核心。而且,任何事物,改造確實要比新建難。改造事物看上去有舊的基礎可資利用,實際上拆了再裝比從頭建起要麻煩得多,但又不允許把舊的事物如舊樓一炸了事。上海在前幾年顯得“慢”就因為在改造,這兩年好像“快”起來了就因為在新建,浦東相對浦西市區來說,是塊未開墾的處女地。上海在轉軌過程中不能像一些中小城市一樣,先幹起來再說,不怕繳學費,不怕擦屁股。上海的改革必須考慮後果,因為學費太昂貴,繳不起。例如上海這兩年搞土地批租、房地產開發稍許放開一些,權力適當下放,就出現了許多問題。如拆遷戶的動遷房沒有到位;不該批租的地塊批租了,拆了條件尚可的民房造賓館、商住樓,造成了市民新的住房困難;新造的大樓違章超標,侵害了周圍居民的權益;新造的商品房質量低劣,期房不能按期交貨,房產市場管理混亂等等……每個問題,若不及時糾正,很快便會發展到積重難返的地步,逼得市政府把政策口子又收緊,下放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