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鐵柵欄上的洞(1 / 2)

鐵柵欄上的洞

來了一批工人,他們用紅磚砌起一根根粗壯的柱子,柱子的上端還留有一個扁三角形的裝飾孔,你可以把它想象為正平展翅膀滑翔著的雄鷹或什麼。柱子外麵抹上了水泥。水泥柱子之間架起了鐵柵欄,柵欄豎檔之間的寬度正夠我兒子的腦袋擠過去。鐵柵欄鏟去了鏽,塗上了漆。先塗一層紅丹防鏽漆,再塗一層湖綠色的油漆。於是,我家居住的新村周圍的綠地,與馬路有了一道屏障,於是我家這兒就像煞是一個新村了。此事發生在我家從市中心搬遷到這裏的一年之後。

但是,這道增加了我們住宅區的美觀因而也提高了它的身價的柵欄,卻為這兒居民的進出帶來了一些不便。本來,我們要到馬路上去,隻需抬腳踏過綠地周圍的一叢矮矮的冬青籬(踏的人多了,冬青籬自然形成一個豁口,以後過去,連腳也無需再抬),走上綠地中央一條由人踏出的斜貫的小路,一分鍾便可走完全程。走的時候我還每每想起魯迅先生寫在《故鄉》末尾的名言:“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不管知道不知道這句名言,大家一樣地走,一樣地行色匆匆,一樣地覺得十分方便。現在裝了柵欄,雖然新村前後本來都有出口,但都需繞幾步彎路。哪怕路是筆直的,

根據三角形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的定理,也不及那條斜線來得近捷。如果要多走半分鍾的路,按比例就是增加路程的50%,如果多走1分鍾,那就是100%。最主要的是心理上的不愉快。看見柵欄就回憶起以前的省捷,美觀是大家的,損失卻是個人的。(後據報上消息,建帶柵欄的圍牆,還不僅僅是為了美觀,還有防盜作用。據說有過統計,建牆前後失竊案發生率有明顯落差。為周密計,還得加上“安全是大家的,損失卻是個人的”這樣的話。)然而在我隻是想想而已,因此,當有一天(大約在柵欄落成半個月之後),突然發現鐵柵欄上出現了一個洞,不禁有些驚訝。一根豎檔的下端被弄斷了,鐵條彎曲起來,下梢反過來指向天空,像自由女神手中的寶劍。鐵條有手指那麼粗,用電焊焊在鐵框架上,是鋸斷的?敲斷的?拉斷的?還是本來就沒有焊住?但我看到那個洞恰巧在那條斜貫綠地的便道的盡頭處,就深信最後一種可能性不會存在。沒想到真有人肯為大眾的進出方便花那麼大的力氣,我心中一時感慨萬分。於是我欣然鑽入洞中,踏上那條走慣的小徑,向溫馨的家走去。

又過了兩天,連自由女神的寶劍也不見了。劍鋒雖然朝上,懸在頭上總有些不安全感。於是.方便之洞徹底敞開。熱心公益的人還不少,而且幹得那麼徹底。

後來我上一個朋友家去,回家時他送我上車站。他不無自豪地對我說,我帶你走一段近路。在新村的公房間拐了幾個彎,我看到了矗在馬路邊上的鐵柵欄,同時也看到了鐵柵欄上的洞。所不同的是,他們新村的柵欄更地道,柱子用白色的馬賽克做貼麵,柵欄底部有半米高的基座。因此,造“洞”的人還考究地在洞口兩邊安了台階,台階是用兩塊半人行道的水泥預製板塊疊起來的。在看到這個設施完備的洞口的一刹那,我腦子裏突然閃出靈感:上海人並不真計較那麼點冤枉路,但他們長期生活在各種鋼筋水泥規範起來的框架中,感到一種壓抑,一有機會他們就要施展才華,表現出他們能在種種條條框框中遊刃有餘的好興致。故而一向推崇靈活瀟灑的上海人,一時間都擠沙著喉嚨喊:“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

西北風。

這年西北風來的時候,我們住宅區裏又來了一群鄉下民工。他們把綠地上的雜草除盡,然後蓋上一塊塊草皮。用長長的紅色橡皮管從居委會裏接來水,對著草皮澆了兩天。我們住宅區原來的綠地也太可憐了,最像樣的一塊,周圍一圈殘破的冬青籬,中央一棵瘦弱的玉蘭,一棵羽毛未豐的雪鬆,剛經得起繃一根尼龍繩,曬一條被子。有看泥土空著可惜的,用竹籬笆圈出一塊來種些蔬菜。如今終於有人想到來治理整頓了。我兒子問:“這是什麼?”我說:“這是草皮。”兒子眨巴著小眼睛,不太相信。因為泥皮上的草又細又黃,一點生意都沒有。我說:“到明年春天這草就會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