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1939年,我們住在布達佩斯,鄰居是一個德國學生。她才隻有14歲,卻自以為已經是個女人了,那金發的小鬼吻了她的手,她就覺得他把整個世界都給她了。”

龍伸手撫摸著他的頭發,從頭頂開始,手順著他柔軟的頭發滑到肩膀上。然後他的手就停留在他的肩膀上了。他問:“你拆散他們了”

“都不用我動手。戰爭開始之後那德國學生回國參軍,一開始他們還有信件往來。1940年,他戰死在法國。我和安娜說法國佬根本不會打仗,他卻死在法國,可見多麼沒用,所以不用為他傷心。安娜給了我一個耳光,離家出走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在‘自由法國’參軍,當了護士,她也在那個時候認識了馬裏埃爾和斯考達裏奧,後來和他們一起創建了WSS。她不再是我的小女孩了。”

龍對WSS的建立倒不怎麼關心。他隻是覺得好氣又好笑:“你那不是在安慰她。”

“我隻是想讓她堅強起來,戰爭會打上好幾年,無數人會死、無數城市會毀滅。我可以找個墓地躺到戰爭結束,人類卻得堅強地麵對戰爭。但她比我想的還要堅強,她把自己的餘生都奉獻給WSS了。龍,她年輕的時候很美,很多人愛慕她,一直到前幾年,她還有個終生未婚的老部下向她求婚,被她用拐杖轟了出去。她是什麼時候用拐杖的我卻不記得了。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卸下重擔,那時候她才是我的。我的……女兒。”

“很難過嗎”

“還好。人總是要死的,她得享高壽。”

龍卻另外想起一件事。格雷過去幾年一直生活在衛星市,看上去布洛奇納亞女士和他互相有拜訪,但格雷又是為了什麼離開新巴黎市的他知道自己問了格雷也不會說的,而今天也不適合滿足他這小小的好奇心。

龍感覺自己的胸膛被滾燙的關切填滿了。他想到格雷會傷心難過,就覺得胸口發悶,他的痛苦,他等同身受。

格雷卻說:“你不要以為我會多難過。生離死別什麼的我早就習慣了。我隻是……我隻是……有的時候會覺得寂寞。對,50年的時間不會覺得寂寞,但有100年的時間的話,總是會覺得寂寞的。我……不,我早就習慣了。”

“真的能習慣嗎”

“當然了。再說現在有了照片攝影,要保留朋友的音容笑貌比以前容易很多,還不用擔心錄像裏的他們和你吵架。安娜小時候的照片被我留在布達佩斯的老房子了。你……如果有機會和我去布達佩斯的話,一起去看看吧。”

他那麼說的時候,臉緊緊埋在他的胸`前。龍想他不難過嗎也許那時真的,因為一個人要活下去,是絕對不能多愁善感的。就像他在火場中醒來的那一天,如果整天為了自己失去的東西長籲短歎,也許他當時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他真的不難過嗎

格雷非常難過。

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在漫長的時間中把悲傷和歡樂一起品味。但是他錯了,他還保有一部分人類的心。人類可能在失去重要的人時候,用“我要堅強”來安慰自己,就把悲傷忘卻嗎那是不可能的。這就是他保有的心,因為會高興、會愛,所以會難過。

格雷想著自己昨天晚上坐在安娜的病床前和她告別。她的老部下們也都來了。她是創建WSS那一批人中最後在世的,那些人其實都是WSS的第二代幹部,現在也都是很老的老人了。那是人類的世界,有生老病死,有相聚離別。他不可能和他們共享時間。安娜為他保留了最後的一小時,那時候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就坐在那裏,握著她的手,直到她在睡夢中安詳離世。格雷見過無數死亡,在他成為烙印之牙之前,有許多人因為他要活下去死了。格雷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對吸血鬼來說吸血就和人要吃肉活下去一樣。所以格雷覺得自己沒什麼好難過的,這是正常的、普通的死亡。他會為了自己的獵物的死亡難過嗎不管這個人是他愛著的安娜,還是隻是一頓晚餐,死亡就是如此,正當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