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夫人

金屋猶在,人言已悔。

建章三年,漢宮椒房殿中,豔色少婦挽著鬆鬆垂髫發髻,手持一枚金簪,對著銅鏡發呆。四圍宮人見慣不怪了,自從皇上疏遠娘娘開始,自家主子時而斥責下人時而拉著人問陛下怎麼還不來,這幾日又開始喜歡神遊。

素服宮人前來詢問:“皇後娘娘,要外放出宮的宮女都在清涼殿候著了,娘娘可要移駕?”

美色婦人略略回神,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意興闌珊。周遭宮人看不懂,驅逐美人出宮,不是向來都是皇後娘娘樂此不疲的事情?

胤禩懶得爭辯,他托身陳後不過旬餘,仍然提心吊膽晚間侍寢,整日胡思,難免亂想精力不濟。擇選宮女也是皇後的職責,胤禩歎息一聲,命宮人整容理妝,準備步輦。

這一日驚喜連連。

宮女出宮前給皇後行禮,從此遠離紅城威簷,或是自願婚配,或是餓死街頭,有人巴望不得自然也有人痛不欲生。哀哭的隊伍裏一張低垂的臉,恍惚嬌媚。

胤禩鳳目微微瞭起,陰影蓋住流轉眼波。他借著飲茶,用寬大的袍袖擋住微翹的嘴角。

居然是他!

雍正,今日你遇見爺,算你走運。

胤禩整理好表情,低聲對貼身侍婢吩咐幾句,看她應了“喏”轉身退下,才回頭緩緩道:“本宮看完了,都是服侍陛下的人,出宮之前也該同陛下請安行禮。你們中或有陛下曾經喜愛過的人,陛下若能記起,也是造化一場。”

人群中低垂臉龐的一人果然顫了顫,胤禩唇邊笑容更美更豔。

不過半盞茶,皇帝禦駕已到。

胤禩亦是初次見到年輕的皇帝,頗有些年輕時大哥與二哥混合的神態,張揚肆意得緊。

胤禩拿捏表情,學著當年福晉的模樣做出一個算是拈酸吃醋的神態,指著台下眾哭泣垂頭的美人道:“陛下看看吧,可別日後想起誰找不著了,怨在我頭上。”

皇帝笑而不語,命美人魚貫自他麵前走過。忽然他渾身一震,輕輕道了聲:“你是?”

胤禩用力壓下嘴角弧度,眉間隆起,輕輕哼了一聲。酸酸澀澀風流意態盡露,可惜有人看得多了,總愛隱忍委屈那一口。

青衣宮婢肩膀顫唞起來,卻沒哭,像是忍得辛苦。武帝分毫不顧皇後在場,上前攬過人抬起下巴:“你是子夫?”

絕色宮婢麵含哀愁,縱使不笑也有情,良久之後輕輕一歎:“奴婢正是。”

皇帝大手一揮:“你別出宮,今日便隨朕回去。侍候朕,還同以前一樣。”

美人嘴唇微微顫動,最終應了一聲:“喏。”

胤禩看得津津有味,最後不忘用不甘的聲音喚了一句“徹兒”,然後一甩袖子佯裝負氣而走。

平生第一遭,他期待著第二日新人拜見皇後,期待著與四哥再見一麵。四哥,你可別讓弟弟失望,一怒之下動手弑君才好。

……

皇帝將美人帶進未央宮整夜未出,第二日封為夫人,並賜住建章宮的事情很快傳遍全宮。人人都期待著皇後尋隙鬧事了,胤禩雖然厭惡女子爭寵的無聊而病態心理,但依著陳皇後的性子,不發作著實不合情理。

胤禩一個人將自己關在內室整日,等笑夠了才命人請衛夫人來椒房殿。

新承寵的衛夫人不敢不來,她跪在堂下。胤禩端坐台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叩琴弦,無曲無調,其中肅殺沉吟之意如金戈鐵馬入夢。

胤禛心頭一懍,皇後對他殺意甚重。或許今日他會吃苦。

胤禩就這樣讓衛夫人在堂下跪了一個時辰,慢慢觀察這個人麵上混在了不甘屈辱無奈又時而狠戾的神色,身心皆感暢快,沉積在膝蓋骨子裏的徹骨寒痛都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