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此食舍二樓的,是一襲白袍。
此人年歲三十有餘,身材頎長,相貌英俊儒雅,雙眼祥和恬淡,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儒士書生氣息,在此人腰間懸一上好玉蟬,隨著他的步伐行進,玉蟬在其腰間叮當作響,音質甚是清脆悅耳。
小九早已站起身拱手而立,看著這個白袍儒士上樓而來,臉上瞬間綻放出和煦笑容,摘下肩上雪白毛巾,一邊打掃著隔壁方桌一邊笑問道:“客官想吃些什麼?小店雖然規模小,但該有的菜肴酒水一概不缺,小店招牌菜肴‘海魚三吃’十裏傳香,客官要不要來一份?”
白袍儒士沒有走向小九打掃出來的那一方飯桌,而是徑直走向劉先生對麵,極其熟絡地在對麵一掀袍襟落座,笑問道:“請問小先生,這海魚三吃,是怎麼個吃法?”
小九臉上笑容燦爛:“一條海魚,三種吃法,魚頭、魚身、魚尾各成一段,魚頭燉湯、魚身爆炒、魚尾油炸,此為海魚三吃,一份海魚三吃僅僅需要三兩銀子,客官要不要來一份?”
白袍儒士看了小九一眼,眉眼帶笑:“可是我方才已經在樓下點了一份,那俊俏老板娘隻收了我一兩二錢的銀子,小先生可莫要把我當肥羊來宰啊。”
小九麵不改色心不跳,猶自憤懣說道:“這敗家老娘們兒,竟會做這些賠本的買賣,這個小食舍早晚要被她賠進去,客官您安坐……”
小九話語未落,白袍儒士望了他一眼,未見任何氣勁波動,小九胸膛裏卻是瞬間氣血翻騰不能自已,整個人蹙眉倒退三四步,臉色漲紅如熟透大蝦。
劉先生眼皮也不抬,語氣平淡說道:“徐大統領何曾下作到和一個跑堂小廝計較起來了?”
被稱為徐大統領的白袍儒士收回目光,輕笑:“本想對這不開眼小家夥略施懲戒,沒想到這玩意如此虛弱不爭氣,既然你開口了,那我自當放這小廝一條生路,跑堂的,你記好了,就算東陵富饒,但是銀子也不是誰都有命撿起來的,以後招子放亮一點,滾下去吧。”
小九連番幾個深呼吸終於把胸膛內翻湧的氣血壓下去小半,聽到白袍儒士話語之後,方才勉強一笑,極其小心謹慎地倒退下樓而去。
劉先生端起一盞溫熱黃酒,就唇一飲而盡,放下酒盞之後才低聲說道:“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夫還是被找到了,而且還是被你找到的,徐桐,你還真是夠閑的啊,堂堂東陵軍八大統領之一,竟然還有心來管這等小事。”
徐桐搖首而笑,盯著劉先生蒼老消瘦的臉龐,緩緩說道:“小事?這可不是小事啊,你知道我為了找你,這些年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嗎?不過這也不虧,區區十幾條諜子的性命,能換來當日太平將軍貼身十三太保之首的下落,這筆買賣那是大賺特賺啊,洪兵甲,我實在是沒想到,你不僅換了麵容隱居在這湛英城之中,甚至連自己的姓都換掉了。”
當徐桐提起“太平將軍”四字之時,食舍二樓原本祥和氣氛陡然一變,洪兵甲原本蒼老渾濁的雙眼瞬間銳利如刀,瞳孔深處的那一抹亮光宛如綻放於雪亮刀鋒上,一瞬間讓人不敢直視。
驍騎將軍洪兵甲,當日西涼軍內第四高手,威震西涼十三太保之首,顧仙佛貼身侍衛,從戎以來曆經大小戰役百餘次,斃敵六百甲有餘,曾七次護衛顧仙佛殺出死地絕境,居功甚偉。
當年官渡一戰以後,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徐桐麵色依舊平和,輕笑道:“別急別急,我此番獨身一人前來,洪將軍應當知曉,我並無惡意,其實我半年前便知紅將軍隱居於此,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會來打擾將軍清修。”
洪兵甲身上的威懾氣勁慢慢消散,食舍二樓之內的氣氛這才稍微緩和一些。
以竹筷戳了一記蛋黃抹在舌尖之上,洪兵甲一邊閉目品味美食一邊慢斯條理問道:“來便來了,有何萬不得已之說?”
徐桐此時卻悠然自在起來,一手輕輕扶於桌麵之上,側首透過窗戶眺望著渡口的忙碌景象,感歎道:“官渡啊官渡,十七年前是何等的血腥慘烈,慘絕人寰,現在卻是這麼一副欣欣向榮,蓬勃向上的景象,這百姓啊,永遠是最健忘的,你說要是太平將軍……不對,現在該稱為西涼王,若是那西涼王看到今日這幅景象,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