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這頭沈君逸扶著妻子回屋歇息,哄著周玉笙睡下後就起身去了書房。他將從京城帶回來的東西悉數放在了書房裏,拆開包袱,裏麵是一遝黃符與一隻金缽——符是淩雲觀靈虛道長親手所畫,他厚著臉皮同道長求來了十道,金缽是寶華寺懷苦方丈的用物,他也厚著臉皮給弄來了。沈君逸沒有除過鬼,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成神棍的一日,奈何此事大有其無奈之處,他便是不想做神棍,也隻得做一次。
他帶著君淮在京城過了十年平靜的日子,二十四載人生沉浮中,居然得來十年歡喜也實屬不易。君淮在那夜被蘇成匆忙送到沈家,求沈家老爺看在是曾經所愛女人留下的孩子份上留下他,若是再回到蘇家,那口井就將多一具屍骨。蘇成這個凶手,臨到終了時幡然悔悟,卻已經挽不回另一條性命。沈君逸那年才九歲,連夜被與君淮一同送上了前往京城的馬車,他在深夜裏睡眼惺忪,看著旁邊在極度驚恐下已喪失言語的蘇家孩子,覺得,日後,與他一同生活的日後,必定比過去更加歡喜。
用親弟的性命,換來了不可見天日的喜悅。
沈君逸擦拭著金缽,疊好黃符,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回味過往的歲月。那些暗無天日的心情,全在這個空蕩的書房中從心底的深淵裏翻騰而起,他愛著家中那些錦鯉,一尾一尾,色彩斑駁,為一點點投食,便歡騰的幾乎要躍出水麵來到人間,他愛著五歲的蘇翊辰,傷心下麵對著他帶來的一支糖葫蘆轉過了頭,他愛著二十歲的沈君淮,驚惶無措下,永遠隻有兄長這一個倚靠。
多麼好,多麼好。
這幅山水之畫,有魚有君淮,現下就是多了一點墨跡,如同死後來頂替的那尾墨色錦鯉,很是不討人喜歡。
毫無大礙。
隻要君淮還在這裏,就一切都不成憂患。
小廝將大公雞與黑狗血放在了沈君逸麵前,他揣好黃符,命令小廝將公雞一刀抹了脖子,雞血猶如水柱盡數落進了一隻白瓷大碗中。
“去叫二少爺來。”
“是。”
蘇翊辰正在廊下靜坐,手中捧著一杯清茶,夕陽已落山,晚霞映照下的天空帶著絲絲縷縷的金色,再是悶熱的暑氣都無法讓他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暖意,全身都是冷硬的。白日裏官府又來了一趟,對於丫鬟的死因依舊沒有合情合理的斷論,留下一句野獸所謂就匆忙散去,蘇翊辰在暗處裏看著,身上還帶著那隻挖出來的碎瓷瓶,覺得此事越發哭笑不得了。蘇夫人還在佛堂裏念經,仿佛家中發生的事皆與她無關,蘇老爺忙於打理應酬生意,將死去的丫鬟和家丁都用銀子打發了。
井底很冷,他在井底漂浮月餘,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形腐壞,直到一日有人放下了繩子撈走了他——腐壞到已經看不出模樣的身體重見天日,可自己,已經永遠的留在了井下。
他眼前浮起君淮的身影,五歲的君淮,嬉笑著站在假山後麵,揮著小手叫他過去,二十歲的君淮,坐在碧台中,喝著一壺毛尖,茶水泛著熱氣,氤氳了他的麵容。
正想著,一名下人走到了廊下來伏在他身邊說——少爺,沈家兩位公子來了。
蘇翊辰猛地一回頭,見沈家兩兄弟提著一籃子東西和一隻木桶正站在不遠處,他抽了抽鼻子,分明嗅到了那籃子和桶裏傳來的濃厚刺鼻的血腥味。
“賢弟,我們來看看你。”
蘇翊辰扶著梁柱起身,覺得沈君逸話語中藏著銀針,頗有不懷好意的味道,但是他身邊的君淮倒依舊是善良無害的模樣。
“提著狗血來看人?”
“自是有重要的事也要與你商量,這快入夜了,廊下風大,不如,我們去你房中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