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可以對三子,而不可以盡孔子也。以之盡孔子,
反小孔子矣。何也?周公集羲、軒、堯、舜以來之大成,周公固學於曆聖而集之,
無曆聖之道法,則固無以成其周公也。孔子非集伯夷、尹、惠之大成,孔子固未
嚐學於伯夷、尹、惠,且無伯夷、尹、惠之行事,豈將無以成其孔子乎?夫孟子
之言,各有所當而已矣,豈可以文害意乎?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今人皆嗤黨人不知孔子矣;
抑知孔子果成何名乎?以謂天縱生知之聖,不可言思擬議,而為一定之名也,於
是援天與神,以為聖不可知而已矣。斯其所見,何以異於黨人乎?天地之大,可
一言盡。孔子雖大,不過天地,獨不可以一言盡乎?或問何以一言盡之,則曰:
學周公而已矣。周公之外,別無所學乎?曰:非有學而孔子有所不至;周公既集
群聖之成,則周公之外,更無所謂學也。周公集群聖之大成,孔子學而盡周公之
道,斯一言也,足以蔽孔子之全體矣。“祖述堯、舜”,周公之誌也。“憲章文、
武”,周公之業也。一則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再則曰:“甚矣吾衰,
不複夢見周公。”又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又曰:“鬱鬱乎文哉!吾
從周。”哀公問政,則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或問“仲尼焉學?”子
貢以謂“文、武之道,未墜於地”。“述而不作”,周公之舊典也。“好古敏求”,
周公之遺籍也。黨人生同時而不知,乃謂無所成名,亦非全無所見矣。後人觀載
籍,而不知夫子之所學,是不如黨人所見矣。而猶嗤黨人為不知,奚翅百步之笑
五十步乎?故自古聖人,其聖雖同,而其所以為聖,不必盡同,時會使然也。惟
孔子與周公,俱生法積道備無可複加之後,周公集其成以行其道,孔子盡其道以
明其教,符節吻合,如出於一人,不複更有毫末異同之致也。然則欲尊孔子者,
安在援天與神,而為恍惚難憑之說哉?
或曰:孔子既與周公同道矣,周公集大成,而孔子獨非大成歟?曰:孔子之
大成,亦非孟子所謂也。蓋與周公同其集羲、農、軒、頊、唐、虞、三代之成,
而非集夷、尹、柳下之成也。蓋君師分而治教不能合於一,氣數之出於天者也。
周公集治統之成,而孔子明立教之極,皆事理之不得不然,而非聖人異於前人,
此道法之出於天者也。故隋唐以前,學校並祀周、孔,以周公為先聖,孔子為先
師,蓋言製作之為聖,而立教之為師。故孟子曰:“周公、仲尼之道一也。”然
則周公、孔子,以時會而立統宗之極,聖人固藉時會歟?宰我以謂夫子“賢於堯、
舜”,子貢以謂“生民未有如天子”,有若以夫子較古聖人,則謂“出類拔萃”,
三子皆舍周公,獨尊孔氏。朱子以謂事功有異,是也。然而治見實事,教則垂空
言矣。後人因三子之言,而盛推孔子,過於堯、舜,因之崇性命而薄事功,於是
千聖之經綸,不足當儒生之坐論矣。(伊川論禹、稷、顏子,謂禹、稷較顏子為
粗。朱子又以二程與顏、孟切比長短。蓋門戶之見,賢者不免,古今之通患。)
夫尊夫子者,莫若切近人情。不知其實,而但務推崇,則玄之又玄,聖人一神天
之通號耳,世教何補焉?故周、孔不可優劣也,塵垢秕糠,陶鑄堯、舜,莊生且
謂寓言,曾儒者而襲其說歟?故欲知道者,必先知周、孔之所以為周、孔。
○原道中
韓退之曰:“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
故其說長。”夫說長者,道之所由明,而說長者,亦即道之所由晦也。夫子明教
於萬世,夫子未嚐自為說也。表章六籍,存周公之舊典,故曰:“述而不作,信
而好古。”又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子所雅言,《詩》、
《書》執《禮》”,所謂明先王之道以導之也。非夫子推尊先王,意存謙牧而不
自作也,夫子本無可作也。有德無位,即無製作之權。空言不可以教人,所謂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