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別動我的糖呀!那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呀!"
"你買糖幹什麼?"
"買給他們吃的呀,你以為帶人好帶啊?這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辦法呀!哪一個好好打掃,我就請他吃糖。"
快月考了,桌上又是一包糖。
"這是買給我學生的獎品。"
"你的學生?"
"是呀,老師叫我做××的小老師。"
××的家庭很複雜,那小女孩從小便有種種花招,女兒卻對她有百般的耐心,每到考期女兒自己不讀書,卻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教她。
"我跟她說,如果數學考四十五分以上就有一塊糖,五十分二塊,六十分三塊,七十分四塊,……"
"什麼?四十五分也有獎品?"
"啊喲,你不知道,她什麼都不會,能考四十分,我就高興死啦!"
那次月考,她的高足考了二十多分,她仍然賞了糖。她說:
"也算很難得羅!"
我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她走到我麵前來:
"我最討厭人家說我是好學生了!"
我本來不想多理她,隻喔了一聲,轉而想想,不對。我放下書,在燈下看她水蜜桃似的有著細小茸毛的粉臉:
"讓我想想,你為什麼不喜歡人家叫你''好學生''。哦!我知道了,其實你願意做好學生的,但是你不喜歡別人強調你是''好學生''。因為有''好學生'',就表示另外有''壞學生'',對不對?可是那些''講學生''其實並不壞,他們隻是功課不好罷了。你不喜歡人家把學生分成二種,你不喜歡在同一個班上有這樣的歧視,對不對?"
"答對了!"她臉上掠過被了解的驚喜,以及好心意被窺知的羞赧,語音未落,人已跑跑跳跳到數丈以外去了。畢竟,她仍是個孩子啊!
那天,我正在打長途電話,她匆匆遞給我一首詩:
"我在作文課上隨便寫的啦!"
我停下話題,對女伴說:
"我女兒剛送來一首詩,我念給你聽,題目是《媽媽的手》"——
嬰孩時——
媽媽的手是衝牛奶的健將,
我總喊:"奶,奶。"
少年時——
媽媽的手是製便當的巧手,
我總喊:"媽,中午的飯盒帶什麼?"
青年時——
媽媽的手是找東西的魔術師,
我總喊:"媽,我東西不見啦!"
新娘時——
媽媽的手是奇妙的化妝師,
我總喊:"媽,幫我搭口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中年時——
媽媽的手是輕鬆的手,
我總喊:"媽,您不要太累了!"
老年時——
媽媽的手是我思想的對象,
我總喊:"謝謝媽媽那雙大而平凡的手。"
然後,我的手也將成為另一個孩子思想的對象。
念著念著,隻覺哽咽。母女一場,因緣也隻在五十年內吧!其間並無可以書之於史,勒之於銘的大事,隻是細細瑣瑣的俗事俗務。但是,俗事也是可以入詩的,俗務也是可以縈人心胸,久而芬芳的。
世路險膨,人生實難,安家置產,也無非等於銜草於老樹之巔,結巢於風雨之際。如果真有可得意的,大概止於看見小兒女的成長如小雛鳥張目振翅,漸漸地能跟我們一起盤桓上下,並且漸漸地既能出人青雲,亦能縱身人世。所謂得意事,大約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