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段(1 / 2)

裏仍然有著一種誘惑,誘惑著我們繼續興致勃勃地往前走去。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現象?也是生命本身的一種武器呢?

是不是這樣呢?

生命的麵貌

晚飯之後,和丈夫一起下樓去買水果,才發現天氣真的轉暖了,幾乎所有迎麵而來的行人都麵帶微笑,穿著輕軟的衣服,懶洋洋地走在春天的街道上。

住家附近的大圓環邊上,有一家時裝店正在做換季的廣告,好幾架電視對著街道同時播映著一卷熱門音樂錄影帶。大玻璃櫥窗前,聚集著二三十個行入在欣賞,有站在人行道上的,也有坐在街邊的鐵椅子上的,那種閑散的氣氛對我形成了一種誘惑。

丈夫和我牽著手也湊了過去,錄影帶上一個金發的女歌者正搖擺著唱歌,唱的竟然是法文的香頌。

"啊!是她啊!"

丈夫首先驚呼,是那個女歌手——西維兒·瓦當。我們在歐洲讀書的時候她剛剛開始唱歌,比起當時別的歌手來,她顯得削瘦與稚嫩,一頭卷曲的金發,一副嬌柔的表情,唱一些輕輕軟軟沒有什麼特色的歌。在雜誌的訪問上總是說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話,或者談她的美容方法,或者給記者看她鞋櫃裏收藏的兩百多雙皮鞋等等;當時的我並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隻是個沒有特色的漂亮娃娃而已。

十幾二十年過去了,想不到她還繼續站在舞台上。在這一卷錄影帶裏,現在的西維兒有好多地方都不一樣了,自信和飽滿的麵容,堅實的手臂,沒有波紋的直發很自然地披在耳後,仍然是金色的。而她的聲音卻多了幾分醇厚的質感,更多了好幾分的蒼涼。

錄影帶繼續播放著,是現場節目,西維兒在聽眾熱烈的喝采裏重新拿起麥克風,唱一首新歌:

"有過那樣的一個晚上

有過那樣的一個人……"

微帶磁音的聲浪在溫暖的夜空裏緩緩散播著,街燈下起了一層昏黃的霧氣,我退到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刹那間淚落如雨。

但是我心裏很清楚地知道,我流淚並不是因為悲傷。相反的,心裏好象有一種滿滿的力量在互相撞擊著,我幾乎要歡呼起來,幾乎想告訴走在我身邊,站在我身邊每一個並不相識的行人:

"我懂了!我知道了!就是這樣!就是這個意思啊!"

生命的麵貌原來就是這樣。人與人之間原來可以互不相識也可以在某一種遇合裏忽然間深深地了解。對於西維兒來說,她永遠不會知道我,永遠不會認識我,對於她來說,所有的不曾露麵的聽眾隻是一個抽象的整體,一種靜默而又龐大的存在,她不可能分身去認得台下的每一個人。但是,隻要她是站在舞台上,隻要她拿起麥克風來,隻要她一開始演唱,她就是為那整個靜默而又龐大的群體在唱歌,為了所有的,也為了那獨一的。

十幾二十年的舞台生涯,為了要達到一個理想的水準,一定曾經有過些非常艱難的白日和黑夜吧。西維兒不必多作任何其他的解釋和表白,從她的歌聲裏都已經告訴我了。而我對她的喝采相信她也會知道,因為,當她在每一場認真和努力的演出之後,當她每一次俯首謝幕的時候,所有台下聽眾的喝采裏也將會有我的掌聲。

生命裏充滿了無數看似巧合的相知和相遇,藝術品能給人的慰藉也在其中。這種相遇相知的感覺會產生一種迂回反複的影響,象波光一樣在人海裏逐漸而緩慢地散播出去。

我想,我的落淚是因為感動於一個生命的努力畢竟不會落空。在浩瀚的人海裏,在紛亂的紅塵中,沒有一個絕對孤獨的個體,縱然一生也許都不能相識,但是每一個生命都是互相牽連、互相依傍,也互相影響著的。

丈夫過來牽起我的手離開,我們兩人慢慢地走到街對麵的水果攤前,遠遠地還聽到身後西維兒蒼涼而又充滿了渴望的聲音:

"有過那樣的一個晚上

有過那樣的一個人……"

街上的燈光好亮,我抬頭望過去,好象有一層渾濁的光暈在夜空裏浮沉,在溫暖的春夜裏,這擁擠嘈雜而又荒謬的紅塵竟然也有著一份獨特的美麗。

如果你能知道

曾經有過怎樣的一個晚上

如果你能記起

曾經有過怎樣的一個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附 記

慕容:

二三個月前,你約我為你的新書寫一篇序時,我首先想到的是約一年前慕萱約我為她的新書寫序的那一件事。慕萱的序,因為時間倉促,出版在即,隻好以原先寫給她的一封信代替,那封信也委實太短了,使我一直覺得有些歉疚。這回,我替你寫的這篇,一定要寫長一些,倒是我覺得采書信的方式也不惡,顯出你和慕萱的兩篇前後一致,也有整齊的效用。

三個月的時間實在很快,好象一轉眼就到該交稿的時候了。我常初打下"三個月"撰序文的計劃,初看叫人失笑(三個月可以寫書了,有的人會說),但是細看,就知的確需要三個月。我當時就盤算過,三個月裏,本即排好非做不可的事,已奪去大半,剩下一定有一些臨時猝生,又非辦不可的瑣事,再加上,要算進去一事不做,隻坐在書房內出神、發呆,所花掉的時間。說不定無所事事,發呆呆過去的時間比原定該做各事所占的時間更多,——因為我該做的事也甚少能夠如期告完的。說實在,假如當初打的是"三年"計劃,恐怕三年的時間也不為多。十年,有沒有可能?一樣有,十年一賦,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