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舉行儀式。甘丹寺是藏地正教最古老的三座寺廟之一,地位上僅次於布達拉宮,新聖人會在這裏受戒、拜師,開始他佛門修行的曆程。新聖人拋卻了以前的俗家姓名,由他的上師――五世班禪為他取法名:倉央嘉措。我和卓瑪自然不能隨他入寺,我們住在山下的農家。隨著入宮的日子臨近,我越來越少見到他,他要忙著學習禮儀、佛法,接見、認識藏域教門中的所有上層人物。一切進行的比較順利,等到布達拉宮坐床大典行過之後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卓瑪總是在偷偷流淚,我無奈,凡人的感情就像飛蛾撲火,明知會在痛苦中毀滅卻還是勇敢而執著。
十月裏,入宮的日子到了,那場麵宏大的不亞於天界的朝覲大禮,在悠悠號角和陣陣法倫聲中,兩隊雪白的犛牛頭上纏繞著鮮紅的經幡在前麵開道,他穿著黃色氆氌大袍身披哈達手持法杖端坐在寬大的蓮花寶座之上,由教徒們抬著向前行進,無數藏民磕長頭匍匐在通往拉薩城的大道兩旁。我站在人群外默默的看,剃去了烏黑頭發,他的麵容依舊俊美非凡,目光悠遠的望著前方並不看一眼在地上的人群,表情平和淡然,真的像一尊神靈,我想起了他的話,輕輕叨念
此後世間的一切悲喜都與你無關了,身後傳來了卓瑪嘶啞的哭聲。
我沒有回去向佛祖複命,因為我隱約覺得自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和卓瑪在拉薩城裏租下一間小鋪,依舊買酒。拉薩是藏域宗教的聖地,也是最繁華的城市,有熱鬧的八廊街,有貴族人家高大的宮殿門樓,有穿著五彩氆氌的美麗少女,還有每日我一推開門就能望見的,瑪布日山上的布達拉宮。坐床大典那天,全城的人都雲集在白宮的廣場上,我沒有去觀禮,因為知道即使去了,在那樣的人海中我們也無法看見彼此。
轉眼就入了冬,高原上的冬天是漫長寒冷的,不知道生長在溫暖的香笆拉的倉央嘉措能否適應,卓瑪早就趕著為他做了冬衣,並再三請求我進宮送給他,反正我也正打算去看看他入宮後的生活,就答應了。籍著拉薩的佛門浩然聖氣我的法力早已恢複到最初的強大,輕鬆的潛入宮中,守衛布達拉宮的神靈並不能阻擋到我。我一路通暢來到他休息起居的西日光閣,他正在秉燭夜讀,我默默的站在他身側看著他。僅僅月餘未見,他的眉宇間充斥的是悲涼,眼神中布滿了憂傷,這還是那個宣稱不再把世間的悲喜放在心上的人麼?一個沙彌打扮的少年僧人叩門入內,想必是服侍他起居的仆從
上師,第司大人在東日閣等候您,少年僧人輕輕的說。告訴他我已經休息了,他頭也不回。可是,第司大人他…行了不用說了,他擺了擺手,用無奈的語氣像是自語的說,我雖空為擔這教主之名,但休息的權力總還是有的,你下去罷。
小沙彌退下後,倉央嘉措也不再看書,而是起身負手立在窗前,西日閣的居室麵東而建,從窗口望去,看得見山下拉薩城的燈火,他長久的佇立默默凝神。我看了半晌,終於沒有顯身,放下冬衣悄悄離去了。
有了卓瑪在身邊我的時間空閑了很多,事事都不需自己親手操辦,每日除了必要的修煉,剩下的時間都在遊蕩。我轉遍了拉薩的每一處角落,在八廊街,在大昭寺,大道上每天都能看見風塵仆仆的信徒手持法倫口唱經文的一步一磕長頭的匍匐前進,我在世間任何地方都沒有看見如此虔誠的信徒,他們把一生的力量都獻給了佛,然後從對佛的信仰中取得生命的全部意義。我常常什麼也不做,就裹一張毛氈毯坐在街角,從日出看到日落,考慮很多事情。布達拉宮裏的情況我也漸漸了解,那個看似和善可親的第司桑結嘉措在過去十幾年裏一直獨攬政教大權,看來如今他也同樣沒有打算把權力交給倉央嘉措這個布達拉宮真正的主人。另外在離這裏千裏以外的那個北方野蠻人的草原上,蒙古王拉藏汗依舊沒有打消吞並雪域的念頭,他正在處心積慮的搜羅這裏的一切訊息,尋找可以突破的入口,整個雪域高原正處在暴風的前夜,稍有偏差則會演變為連天戰火,到時候美麗聖潔的雪域將會屍橫遍野生靈塗炭。而能夠力挽這場狂瀾的主角,雪域最高的聖人領袖、神靈、佛祖的代言人活佛倉央嘉措,卻像一顆微弱的火星,沒有一絲一毫的力量。佛祖啊,請賜我無上的力量和勇氣吧,教我如何才能守護的住這顆風中的火星,助他完成大業呢?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常這樣祈禱。
不過也有讓我欣慰的事情,那就是雪域百萬教民的心,他們是那麼篤定的認可了這個在塵世埋沒了十五年才浮出水麵的轉世少年,從甘丹寺的受戒儀式到布達拉的坐床大典再到大昭寺的辨經論壇,成千上萬的信徒們匍匐在地,一張張虔誠的臉上帶著希望和歡樂,沒有人敬仰不崇拜不信服這位佛祖派往人間的使者。有了教民們的支持,我也就有了繼續下去的信心。
前麵的路還有很多艱難,我感覺自己還需要更多的力量,盡管這裏是我正教的聖地,但源於民眾的力量還不足以讓我有跟邪惡勢力對抗的完全把握。我整夜整夜的長坐於瑪布日山巔上,汲取來自於天地間萬物的能量,也曾動過返回西天極樂淨土尋求佛祖幫助的念頭,但是我的尊嚴不允許我這麼做。
一個寒冷的雪夜,我在山頂靜坐,忽然心血來潮,再也不能平靜下來調息運氣,於是下山。夜已經很深了,酒廬裏的燈依舊亮著,我沒有馬上推門,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另一股氣息的存在,屬於那個人的。我隔著木門看見,火爐裏燒的旺旺的,紅紅的火光映著兩個偎依在一起的身影,倉央嘉措環擁著卓瑪,卓瑪散著長發穿了一件白色的繭綢褻衣,靠在他的懷裏,緊緊的閉著眼睛,任他的唇劃過她光潔的臉頰和鮮紅的嘴唇,憑他的手指佛過她白皙的頸穿入她的懷中….我猛的一掌拍開門,脆弱的木門竟不能承受我這一擊,嘩啦一聲碎裂開,驚的門裏的一對人兒瞬間急速的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