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著龍椅的邊緣緩緩地坐下,有了支撐點,他顯得更有信心。他望著自己的兒子蕭成渝,那張略顯激動而微微顫抖的麵容下隱藏著堅定,就像是當年他的父親問他這個問題時一樣的情形。
“你娶了華陽郡主,朕傳位於你。”
蕭成渝那微微顫抖的身子慢慢的平穩下來,眼中灼熱的目光逐漸降溫,直至化作冰寒。他就這樣望著前方的老皇帝,想從老皇帝的目光中讀出些什麼,可惜,他什麼也沒讀出來。
“兒臣不解。”蕭成渝一拱手道。
皇帝的麵容皺巴巴的,那是經過無數次打磨而成,水分早已晾幹,雖然枯皺,但卻堅,硬。他說道:“不為何事,朕隻有這一個條件。”
蕭成渝感到通體的冰涼,他說道:“可是讓她做皇後?”
“是。”
勤政殿的大廳猛地安靜下來,冰涼冰涼的。蕭成渝長袖一甩,轉身離去,他用行動給了皇帝答案。皇帝露出了苦笑,這個兒子,像自己。
廿年前,昔日的父皇也是如此,他給出的答案也是這樣。老皇帝總算體會到更老的皇帝的用心了。大梁的江山啊,重的很。
蕭成渝出來後,麵色顯得有些不好看。周若彤跟了上去,問道:“王爺,父皇與你說了什麼?”
蕭成渝強顏歡笑道:“隻是尋常事,沒有什麼。”
周若彤知道王爺不願說,她也不願多問,問也問不出什麼。望著天上明亮的星星,這個即將掉下的明星,究竟會在何時墜落呢?
都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宮內院中,一牆套一牆,一牆連一牆,牆牆堆疊,牆牆相隔,如山如海的將人分離開來。可饒是如此,皇宮消息的走向一向是極為靈通的。太監碎步疾行在宮巷裏,宮女慢跑在園林下的陰影裏,一切隻為傳遞皇宮內的消息。
老皇帝真的很老了,老的快死了。這樣的消息,就更為重要了。
鳳儀宮收到了消息,翠柳宮也收到了消息。老皇帝早已不見嬪妃,不見百官,在這個時候深夜召見當朝左相和晉王入宮,這背後肯定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皇後在猜測,李賢妃也在猜測。皇後猜不到,決定靜觀其變,因為她現在需要積勢。隻為當老星墜落的那一刻猛然爆發,推著新星照耀大梁的萬裏河山。
李賢妃和孫殿青隔桌相望,李賢妃沒有皇後的悟性,她打算弄明白皇帝的意思再做打算。聽說新建的救國公府快要落成了,她準備親自去拜訪一下。聽說老丞相的兒子還未娶親,她決定準備一下。
皇帝在眾人離開後,沒有選擇向往日那樣早早地躺下,而是叫來了內侍統領,“備車備馬,朕要出去。”
內侍聞言,一個激靈跪在地上道:“陛下啊,此時出門,不利龍體啊。”
皇帝不悅的皺起了眉,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怒道:“可是以為朕要死了,使喚不動你了。”
老太監嚇得直接後翻而去,打了一個滾,直接朝門外跑去準備。皇帝錘著胸口,躺在龍榻上,身體的狀態是越來越差了,可是臨近終途,他始終不願下去。在那個位置久了,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他想多活幾天。
皇帝深夜秘密出宮,這回,沒有任何的消息和風聲走漏。一路上撞見皇帝座攆的太監宮女,皇帝隻有一個處理方式,殺。
禁軍抬轎,隱秘的暗衛躲藏在黑暗的陰影裏保駕護航。城外的青山顯得靜謐,山頂上常年有霧氣繚繞,顯得神秘。自打那場夜火襲擾以來,這裏就更加的人煙罕至了。
皇帝掀開簾子,望向山頂的雲霧,夜色和白霧攪擾在一起,難解難分,顯得一團凝重,皇帝露出了苦笑,去年來這裏時,自己還是徒步上山的,此時此刻,怕是在沒有那時的精力了。
山頂上,被大火燒去一半的道觀顯得破敗而冷清。門前的兩塊巨石掛上了山間特有的晨露,顯得濕滑無比。青苔自大石底端蔓延而上,隻是石上,再無當年的老者跏趺而坐。
皇帝下了轎子,在內侍的攙扶下緩緩地踱進了道觀。觀取白雲,白雲高高在上,四時漂泊,全不賴人心,隻憑天意。以白雲為名,求的就是這出世的意境。
石磚上的落葉積了厚厚的一層,一腳擦下,先是濕滑,再是哢擦作響,最後如陷泥沼。深一層的早已腐敗,空氣中飽含著冰涼悶濕的水汽。這裏,顯然並無人居住。
內侍望了一眼皇帝,說道:“聖上,此處早已破敗許久,看來並無人居住。”
皇帝沒有說話,推開了內侍,獨自一人上了三層石階,推開殿門而入。三清像上布滿了蛛網,細小的塵埃在空氣中彌漫,皇帝吸入腹中,大口的咳嗽了幾聲。
三個蒲團,唯有中間的一個還未蒙塵,顯然這裏常有人打坐。蠟燭被點燃,搖曳的燭光將高大的石像照的忽明忽暗,原本是天上的至高神氏,此刻流落人間卻顯得如厲鬼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