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世界上,不乏真誠之人。所謂真誠者,不止是對人真誠,更是對己真誠。對人真誠不難,想到什麼,說什麼即可,如張甫之,這種人一向不受人待見。但對己真誠,就難了。
人世間,天地難量,人心難測。所謂人心者,他人之心尚且好通過其行為揣測,以此誕生了馭人之道,以此大成者,就是大梁皇室了。
但己心就難測了,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相王在這一點上,比常人厲害許多,他始終對自己很真誠,也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相王在生活上,始終秉持著四大原則,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吃飽絕不吃少,能吃撐絕不吃飽。
這四大原則,讓相王長了一身肥膘,動輒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曾有醫者規勸他要注意飲食,注意活動,相王點了點頭,然後回頭就把那人殺了。
相王打小就在宮裏不受待見,他是宮女在皇帝酒醉後所生,本就是荒謬的皇家恥辱,當時的皇帝自然不待見他,皇子們也排擠他,在宮裏,沒有恩寵,就連仆人奴才們也對他惡語相向,冷眼相加。
相王貪圖安逸,不願步行,那是因為小時候,他看著各路皇子們出入皆有宮廷座攆,而他隻能徒步,他記得,小時候的皇宮真大啊,不管走多久都走不到頭,每日磨破了腳趾,磨出了水泡,磨出了鮮血,還是走不到頭,那時候他就發誓,等他長大了,能少走就少走。
再後來,他成為了一個被遺忘的皇子,這樣的恥辱,畢竟也是皇家一手造成的,無法清除,那就集體性的選擇遺忘。不止是皇家遺忘了他,整個宮廷都遺忘了他,甚至連飯都忘了給他送。他母親,一個至死都沒有封號的宮女,最終,是被餓死的。
當時,望著母親冰涼的屍身,年幼的相王肚子裏咕嚕嚕的響,母親的離去帶來的痛苦還不如胃裏被酸液脹滿帶來的痛苦大,所以那時候他就發誓,決不讓自己餓著。
不管過去了多少年,相王始終牢記著兒時的疲勞感和饑餓感,哪怕之後他跟了當年的皇子衡王之後而平步青雲,這種疲勞感和饑餓感始終不曾忘卻,所謂不忘初心,就是如此了。
不忘初心,便是自身的心意,能夠始終直視本心並能夠永不忘懷的,就是真誠了。
這份初心,最後變成了野心。當他以皇子的身份統領朝政時,發現自己似乎達到了內心的願望,但當他第一次上朝時,發現自己得跪著,皇帝得坐著,這種疲勞感逐漸從腳尖朝上蔓延至心窩。皇帝坐得真舒服啊。
野心就是這時候有的,因為是初心衍生出的野心,一向正視本心的他自然也正視自己的野心,一向不忘初心的他自然也不忘野心,雖然這種野心大多數人都會有,但沒多久就忘了,那不合實際。相王卻不這樣,他是個真誠的人。
對自己真誠的人,自然對別人也真誠。
所以當順王在書房裏扯著他的衣領問道:“你想要什麼?”的時候。他轉身對順王露出了真誠的微笑,說道:“我想要當宰相。”
順王皺起了眉,他冷聲道:“那就是你的目的?”
“目的是會變得嗎?”相王扶著椅子坐下,能坐著,他絕不站著,“若是有機會,能當皇帝,也是不錯的。”
“你好大膽!”順王猛地一拍桌案,氣的渾身顫抖,他瞪大了雙眼,逼視著眼前的這個胖子,淩厲的目光像是他腰間抽出的佩劍一樣,要將這團肥肉千刀萬剮。
相王對順王的威脅顯得並不在意,他聳了聳肩,然後自懷中抽出了一角白巾,白巾有些長,可以讓他一直抽到額頭,他輕輕地擦了擦額頭的油汗,說:“我一向是真誠的嘛,你知道的。”
順王猛然間笑了起來,“憑你?也配?”
“好歹我是你弟弟,蕭成渝不過是你侄子,論理,咱倆還親些。”相王依舊真誠的說。
順王被他氣得渾身哆嗦起來,他怎麼敢如此大逆不道,順王氣急了反而平靜了,他說:“你不過是個野種罷了。”
“你這麼說倒是你不合適了。”相王撇過腦袋,努力的睜大了雙眼,認真的說道:“我是父皇生的,你也是父皇生的,我是野種,那你是什麼?”
順王語塞,這個極品,是故意想氣死他,順王不想與他打嘴皮子功夫,重又坐下道:“你未免高估了你自己。”
相王顯得不以為然,他說道:“你未免低估了我。”
順王冷冷的望著他,右手放在了佩劍上,此刻,他動了殺機,相王的雙眼似乎透過了桌子看到了這一幕,他顯得有些慵懶的說道:“蕭成渝比我適合當皇帝?”他自問道。“不見得如此。皇兄病逝,秦朗離開,大梁能不能靠他震得住,說實話,大家心裏都沒底。”